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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和“大龙” (第3/5页)

我有一个办法。偶尔我会故意把球打得很高,这样球就会飞出围栏。当然我会设法使球撞到球拍的木框,这样听到声音,父亲就会认为这只是一次击球失误。当我需要休息时,我就会这样做,而同时脑海中就会反复出现这样一种想法:我肯定已经相当棒了,因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击球失误。

有一天,父亲开车载我去剑桥俱乐部。他同时开始了一场与另一个司机的气势汹汹的竞赛。父亲停下来,下了车,让那个男人也从车里出来。但由于父亲挥舞着斧柄,那个男人拒绝出来,于是父亲就猛地将斧柄向那辆车的前灯和尾灯砸去,瞬间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我又坚持了10分钟。

还有一次,父亲用手枪指着另一个司机,而我坐在他的右边,他持枪的胳膊直直地伸过我的面前,枪的位置正好与我的鼻子齐平。我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没有动。我不知道那个司机做错了什么,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就像我在球场上击球下网一样,他也触犯了我父亲的大忌,只不过这次是关于汽车的。我感觉到父亲的手指正在扣动扳机,然后我听到那个司机猛踩油门跑掉了,随后就是我难得听见的父亲的大笑声——他笑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而我告诉自己我将永远铭记这一刻——我父亲大笑着,举着一把枪,而枪就在我的鼻尖下面——即使我活到100岁。

哪怕是一分钟,我都无法坚持下去了。

当他把枪放回后备箱,开动汽车后,父亲转向我,说:“不要告诉你母亲。”

我又击中了三个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即使我告诉了母亲,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反抗的话。难道父亲认为万事皆有可能吗?

我的肩膀疼痛难忍,简直无法再击球了。

在拉斯维加斯一个罕有的雨天,父亲开着车载我去母亲的办公室接她回家。我正坐在横排长座的那一端,一边唱着歌,一边玩耍。就在父亲并入左车道准备拐弯时,一个卡车司机朝我父亲按喇叭,因为父亲显然忘记了打转向灯,而父亲却朝那个司机竖起了中指。他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他的手几乎打到了我的脸。那个司机冲父亲喊了句什么,从父亲嘴里则蹦出了一连串骂人的话。卡车司机停下车,打开了车门。我父亲也停下来,跳下车。

他转过身来,看见我正注视着他,就喊道:“该死的,你到底看什么呢?继续打你的球,继续打你的球!”

我爬到后座上,从车后窗向外张望。雨下得更大了。父亲逼近那个司机,那个司机挥拳一击,父亲迅速低下头,那一拳从他头顶扫过,紧接着他又给了对方一个上勾拳。那个卡车司机横在了硬硬的路面上。他死定了——我确定。即使当时没死,他也很快就会死的,因为他正躺在马路中央,总会有车子从他身上碾过。父亲回到车里,然后发动车子载我离去。我呆坐在后座上,透过后车窗看着那个卡车司机,看着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毫无感觉,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我转过身来,看见父亲一边咕哝着,一边对着方向盘左右击拳。在马上就要到母亲的办公室之前,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紧握拳头然后又松开,以确定他的关节没有受到损伤。然后他朝后座看过来,与我四目相对,但是似乎他正注视着的是玛格丽特,而不是我。他稍稍温和地对我说:“不要告诉你母亲。”

现在,我看着他推着这台鼓风机,看着一个又一个网球从他那里拼命奔逃,我不禁同情起这些网球来。如果“大龙”和鼓风机有生命的话,那么那些网球也有生命。也许它们正在做一件我若能做就一定会做的事情——逃离我的父亲。在把所有网球赶到一个角落后,父亲拿起一把雪铲,把球铲进一排垃圾桶和污水桶里,然后他就会用这些球喂饱“大龙”。

每当我考虑告诉父亲我并不想打网球时,这些时刻以及许多类似的时刻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除了对父亲的爱,除了想让他高兴外,我也不想让他心烦。我不敢。当父亲心烦意乱时,坏事情就会发生。如果他说我将以网球为生,如果他说我将成为世界第一,那么那就是我的命运,我所能做的只有点头同意并毫无条件地服从。我建议吉米·康纳斯或者其他任何人最好也这么做。

我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网前截击,现在满眼都是黄色的网球,绿色的水泥场地早已淹没其中。我像老年人那样拖着脚走着,行动极其缓慢。终于,父亲也不得不承认球太多了。那会适得其反的。如果我无法移动,我们就不能完成每天2500次的击球定额。他加大鼓风机的速度,这个庞然大物本是用来在雨后吹干球场的,当然在我们居住的这里——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从来都不会下雨,因此父亲用这台机器将网球圈在一起。就像那台发球机一样,父亲也对这台原本为标准规格的鼓风机进行了改造,使它成了又一个怪物。我还记得5岁时,我被父亲拖出幼儿园,和他一起进了一个焊接车间,看着他亲手打造了这台割草机式的疯狂机器——可以即刻移动数百个网球,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之一。

在通往世界第一的路上,首先要翻越的是胡佛大坝。我快8岁时,父亲对我说现在是时候了,是从只是在后院与“大龙”对打或者在剑桥俱乐部打球变为参加实际比赛的时候了。在现实比赛中,父亲对我说,我的对手将是来自内华达、亚利桑那以及加利福尼亚州同我一样的活生生的小男孩。每个周末,我们全家都会挤进车里,然后或者沿着美国95号国道向北驶到里诺,或者向南行驶,穿过亨德森、越过胡佛大坝并横穿沙漠地区到达菲尼克斯、斯科茨代尔或者图森。除了被限制在网球场,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父亲一起待在车里,但是那似乎是命运使然,我的童年注定要被困在这两个大箱子里,我只能默然接受。

“网前截击,”他喊道,“努力去截击!”作为一个出生在伊朗的亚美尼亚人,父亲会说五种语言,但是没有一种说得很好,而且他的英语口音很重,总是把 v 和 w 搞混,因此当他说“网前截击”(work your volleys)时,听起来就像“网前集结”(vork your wolleys)。在所有的指示语中,这是他最喜欢的。他总是大叫着“网前截击”,甚至我在梦里都能听到:网前集结……网前集结。

我赢得了我所参加的10岁及10岁以下年龄组7项赛事的全部冠军,这也是我最初的胜利。父亲对此无动于衷,觉得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坐车回家的途中,翻越胡佛大坝时,我不禁注意到那些被死死困在巨大高墙后的水。我看到刻在旗杆底座上的铭文:以此纪念那些怀揣着使荒凉的岛屿变得郁郁葱葱、硕果累累的信念的人……我不停地思忖着这个短语——荒凉的岛屿。还有比沙漠深处我们家的房子更荒凉的地方吗?我想到父亲体内暗涌的愤怒就如同被困在胡佛大坝后的科罗拉多河水一样,总有一天会爆发。别无他途,只能不断地夺取高地。

父亲有时也会在吃饭时示范。他说,把你的球拍放在球下面,刷,刷。他做这个动作时,就像一个画家轻轻地摆弄着画笔。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父亲唯一“轻轻地”做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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