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比尔的第十六天 (第3/5页)
他有一台破旧的小收音机,带子掉了,旋钮上污渍斑斑,此时正在播报新闻,声音模糊不清,是一篇干巴巴的报道,关于科威特油田烈焰四起……大火并没有因为我的比尔已经离开沙漠就停止燃烧。
我进门的时候一定是发出了细微的咔嗒咔嗒声,因为诺兰先生醒了过来,他的喉咙一下子堵满了唾液,样子很可怕,害得他拼死命地清嗓子。
他看上去仿佛就是死亡,就是死神本人躺在床上。他的卧室跟平日里一样阴暗,箱子之类的生活用品摆放在他周围,一如往常。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完完全全搬进任何一个他曾经住过的房子,在这个不安分的国家里,搬进搬出是常有的事儿,我们每个人都有过一连串搬家的经历,那些住所组成一个小小的系列,各不相同。诺兰先生曾经拖着他的纸板箱走南闯北,三十多年前,他初来乍到,那些箱子从此就扔在了这间屋子里,他一并带进我生活中的,还有他灰暗的皮肤,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总是戴在头上的破草帽,以及我无比珍重的友谊。这个神秘的人,就像一只风暴鸟停落在布里奇汉普顿,它被狂风暴雨吹打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也忘记了自己属于什么物种。那些纸箱子里也许装着他的身世线索。
“噢——”他长叹了一声,这一声呻唤里带着沉默、孤独,还有思索的意味,仿佛我一直站在他的房间里,又仿佛就连此时此刻我也根本不存在,“我们终于迎来了这个时候,这么多年,我一直害怕这个时刻,我也知道这个时刻一定会来,有时候,我真希望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之前被一辆汽车撞死。莉莉,我几乎想请求你抓住我的手,这样我就能确切地知道你在哪一刻松开我向后退缩。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听了不会感到高兴。”
他停顿了大约两分钟,目光凝注在空中,也许正在脑子里梳理他要讲的故事吧,我也说不上究竟。这时候,就连窗外的鸟儿也都静悄悄的,因为太阳无可奈何爬上高空,越过涨满潮水的海湾,用它的手指触摸着一座座豪华的宅邸,还有这座简陋、褪色的小屋,掩映在几棵大树的荫蔽下,阳光试图把它抹去,动作慢腾腾的,不慌不忙,但只是徒劳而已,就像一个小学生试图把弄脏的书页擦得干干净净。这里的一切都固守着阵地,任凭孩子气的太阳怎么努力。最坚忍的莫过于诺兰先生。他如今有多大年纪?大概将近九十岁了吧,然而,就在几个星期以前,他还在照常干活儿,给沃洛翰夫人清理排水沟,颤颤悠悠爬上房顶去修木瓦,活脱脱像个木瓦小精灵。
“我第一天到这儿来,是为了找你……”
“找我?”我说,“怎么会呢,找我?”
往日的惊恐奔涌而回。虽然几十年都过去了,但一想到有人“找”我,我心里就立刻装满了恐惧,如果说恐惧曾经离开过,而不是停留在我心里,如同一堆引火柴等待一星火花把它点燃。
“那时候我一直在找你,莉莉,虽说已经不再是受人差遣,我找到你的时候,恰好是第三次,偏巧那时候我想放弃自己大老远跑来要做的事情,当然,我早该告诉你这一切,但我没有。”
他沉默了几分钟。
“在美国,”他又开口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任何事情都是真真假假同时并存。”
“有一种可能性是,你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任何事情大概都并非事先完全一无所知。你的大脑,或者说大脑的某个部位已经接收到了某些信息,但那不是大脑的‘最高级部位’,不是通过思索判断自己对事物有所感知的那一丁点儿。”
“那儿有个旧枪匣子,”他说,“看见了吗?黑色的旧物件儿。就是它。把里面的枪拿出来,枪里没子弹。天鹅绒里衬上有个小开口,你看见没有?对,没错儿,把手伸进去,你就会发现我要的东西,照片、剪报、信件、文件之类的。对,没错儿。拿到这儿来。摊开放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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