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比尔的第十七天 (第2/5页)
然而,葬礼那天,太阳如行云流水一般在树丛间穿行,那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但其实只是因为我这稀奇古怪的“内心告白”写了很长篇幅的缘故。树木枝繁叶茂,显得庄严而高贵,阳光从它们的缝隙里倾泻而下,就像是一种液体或者你可以触摸的东西,你可以从中取出一份来,称一称重量,或者切成一块一块的,加到蛋糕粉里。阳光如一缕金色的风从树丛中掠过,风里充满着形形色色的东西,人的种种行迹,窃窃私语,旧日的零星闲谈,逝去的往事,还有一笔勾销的未来。稀薄的微风缓缓爬过。他们慢慢放下盛着比尔躯体的带镶面饰板的棺材,原本的松木上绘有橡木纹路,其用意是把一种更贵重的木料加在真实本分的木材上。他正在沉入泥土。阳光如一种液体从绿树间流泻而下。他在部队的战友也来参加葬礼,其中一个小伙子吹起了军号,他的上尉展开那面美好可爱的旗帜,盖在假充橡木的棺材上,这些与他生死相隔的朋友把他一点点放下去,他很快就到了那里,到了墓穴的底部,而他们,等到约定的仪式结束后,就一个个慢慢离开,年轻的士兵在这样一个葬礼之后会做些什么,他们就会去做什么。我说不上来,也不想说。阳光穿过树丛,来到坟墓边缘,带着一种纯粹的庄重肃穆,就像是上帝本人化身成一缕阳光,怯怯地朝墓穴里张望,对他自己创造的作品心存畏惧,不敢正视这赤裸裸的、不加渲染的事实,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或者说对自己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感到畏怯。一群根深叶茂的老树耸耸肩膀,它们的枝叶是那么繁盛、华美,而那个男孩——他在我心目中,比我自己这枯萎的生命要宝贵得多,他就像一堆马铃薯被存放在地窖里,农夫完事之后从此一去不返。
下午。
现在我要出门走一趟,到村里去拿回不多的一点死亡讯息。当然,我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会给沃洛翰夫人造成任何麻烦,我确信,当她看到我的躯体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完全停止了生命时,她会原谅我留下的这一丁点儿凌乱。
我所要结束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上帝啊,这太微不足道了,完全是一钱不值。一年,或者两年。
我没有留下多少东西。我已经把自己珍视的物件放进一个盒子,但是谁会想要呢,我说不上来。没有人。我猜想,也许爱尔兰会有什么人愿意保留这些东西,如果我有个地址的话。埃德,比尔,还有乔的照片,大概在旁人眼里只会显得无足轻重,即使是亲戚朋友。莫德的两封信,安妮的三封,分别是在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再往后是六十年代寄来的,安妮还邀请我去看望她,但没有提供地址,这是她独特的做事风格。当时我想,自己整天忙得很,最好还是丢开这个想头吧,在沃洛翰夫人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并且还要相信,噢,相信那句古老的谚语:莫要惊扰正在睡觉的狗。但无论如何,莫德、安妮、威利,还有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们聚在一个奇特的客厅里喝茶,一天都不曾间断,这奇妙的茶会根植在我内心深处。盒子里保存着埃德的军队文书之类的东西,比尔的信件,还有他们俩从学校带回家的图画,比尔画的那幅被绞死的人曾经让他的老师迈尔小姐大为气恼。
我想,所有这些都会被打成一包,丢进垃圾箱。沃洛翰夫人终于可以收回她这座小房子了。愿上帝保佑她,为她有如此美好而宽厚的耐心。
我对自己活过的这辈子充满了感激,无穷无尽的感激。我感谢我的父亲、我的姐妹,感谢塔格、卡西,感谢乔、埃德,还有比尔。在过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这罪过如此深重,牧师不会允许把你的躯体埋葬在墓园之内。现在很可能仍旧如此。但这都是将死之人的凭空臆测。没人可以说他们知道上帝的所思所想,你无法代表上帝发言。坦白地说,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去过南安普敦的波兰圣母教堂,向那位和善的波兰牧师忏悔了。实际上,我最近一次忏悔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现在我在这里做了忏悔。让上帝掂量掂量我的心迹,看他必须如何对待我吧。我甘冒风险,在自己没有得到召唤之前就离开人世。我想提早站在圣彼得的大门前。
在我的想象中,大门里的道路前方会有一个人等候我的到来,上帝也会大发慈悲让我通行无阻。我希望,我希望快步走向前方那个人,再次拥抱他,就像他第一天站在我的屋子里,完全出乎我意料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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