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第4/5页)
“他参加希腊戏剧表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爱德华说,“……穿着一件罗马长袍。”他咧嘴笑着加了一句,视线跟着那位铁路巨头圆滚滚的身体敏捷地穿过人群——因为他是个阅历极为丰富的人——走到了门口。
“我们以前常在那儿吃饭。”她突然停止了自己的思绪,朝一个广场一角的一座大房子点点头说,“你父亲和我。那个和他一起读书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后来当了法官……我们以前常在那儿吃饭,我们三个。莫里斯、我父亲和我……那时候他们都喜欢开大派对。总是法律圈子里的人。他还收藏老橡木家具。大多都是假货。”她咯咯笑着加上了最后一句。
“那是奇普菲尔德,铁路大亨。”他向诺斯解释道,“非常卓越非凡的人。”他接着说,“是一个铁路搬运工的儿子。”他每说一句都停顿一下。“全靠自己一手创业……讨人喜欢的房子……装修精美……大概有两三百亩……有他自己的猎场……请我指导他的阅读……收藏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
“我正想说——那个邮筒让我想起了什么。”埃莉诺又说,接着她大笑起来。她本想解释一下她的思路是如何一步步进行到此的,但她放弃了。毫无疑问,必然有一条思维的路线,但要想清楚会花上很多时间,而她知道,这样东拉西扯地唠叨会让佩吉烦躁的,因为年轻人的思维动得很快。
“收藏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诺斯重复道。这些简短灵巧的小句子似乎搭建起了一座宝塔,寥寥几笔却非常精准,其中贯穿了一股奇特的嘲讽的气息,却又带着几抹喜爱。
“什么?”佩吉说。这种不切题的说话方式让她很烦躁。
“赝品,肯定是。”埃莉诺大笑起来。
“人们不是——”埃莉诺说。接着她停下了。和平常一样,她的话头开错了地方。
“唔,那个我们就不用深究了。”爱德华咯咯笑道。接着他们沉默了。宝塔渐渐飘远。奇普菲尔德从门口消失了。
“阿伯康排屋。”埃莉诺说,“……邮筒。”他们经过时,她喃喃说着。为什么说邮筒?佩吉心想。另一扇门又打开了。到了老年,人的心里一定有无数条大道,伸展开去,消失在黑暗里,一会儿一扇门打开,一会儿另一扇门打开。
“这酒很好喝。”埃莉诺在他头顶说道。诺斯可以看到她的杯子放在膝上,正在他头的高度。一片薄薄的绿叶漂在表面上。“这个不会醉人吧?”她举起杯子说。
“我们以前就住在那儿。”她说。她朝左边一条路灯星星点点的长街挥了挥手。佩吉往外看时,只能看到那条壮观的大街上一连串灰白的柱子和台阶,一眼望不到头。一模一样的门柱,整齐划一的建筑,有一种暗淡的浮夸的美,石膏柱子一根接着一根,朝街那头延伸而去。
诺斯又拿起了杯子。我上次看着杯子的时候想着什么?他问自己。他的额头里有东西堵住了,就像是两条思路撞在了一起,阻住了其他思绪通过。他的头脑是一片空白。他把那液体在杯中左右晃动。他正身在一片黑暗森林当中。
出租车沿着那些还算体面的小街行驶着,那儿的每一座房子都有飘窗,有条形的花园,还有自己的名字。他们继续走着,进入了大的主街,佩吉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公寓里的景象,就像她会和医院里的那个男人说的一样。“她突然控制不住大发脾气,”她说,“拿起报纸,一撕两半——我姑姑,她七十多岁了。”她瞟了一眼埃莉诺,想确认细节没错。她姑姑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么,诺斯……”听到自己的名字让他一惊。是爱德华在说话。他急急地说着:“……你想要重温你的古典文学,是吗?”爱德华接着说,“我很高兴听到你那么说。那些老家伙们懂得不少,可年轻一代,”他停了停,“……似乎不想要那些东西。”
“是的,”埃莉诺说,“自由和公正。”
“真是愚蠢!”埃莉诺说,“那天我在读一本书……你翻译的那本。是哪本呢?”她停下了。她总是记不住这些名字。“讲的是那个女孩她……”
“自由?”佩吉随口说。
“《安提戈涅》?”爱德华问。
“你看,”埃莉诺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像是想要解释她说的话,“这表示着我们关心的一切都完结了。”
“对!《安提戈涅》!”她喊道,“我心里想,就和你说的一样,爱德华——多么准确——多么美好……”
是她在话中注入的力量令她震动,而不是那些话本身。就好像她仍然满怀激情地——她,老埃莉诺——相信着人类已经摧毁了的那些东西。汽车启动出发了,她想着,奇妙的一代。有信仰的一代……
她停下了,仿佛不敢再继续说了。
埃莉诺把地址给了出租车司机,然后在角落里颠了颠坐下。佩吉用眼角扫了她一眼。
爱德华点点头。他没说话。突然他猛地仰起头,说了一句希腊语。
“我不会是,”她说,“不会把信忘在楼上了吧——朗科恩的信,我想带去给爱德华看的,关于他儿子的。”她打开手袋,“没有,信在这儿。”信在她包里。她们继续下楼。
诺斯抬起头来。
“比如我的姑姑,”她心里想着,开始把眼前的场景转换成她和医院里的某个男人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场辩论,“比如我姑姑,一个人住在那种像是工人住的公寓里,在六层楼的顶上……”埃莉诺停下了。
“翻译一下。”他说。
还有她撕报纸的样子!她想着,快要笑出来了,她挥动着手,学着埃莉诺挥手的样子。埃莉诺的身体仍然挺直着,似乎满腔愤慨。她跟着她走下石阶,一层又一层,她想,那样做会很简单,会令自己满意。她斗篷上的小球球拍打在楼梯上。她们走得有些缓慢。
爱德华摇了摇头,“是语言本身。”他说。
可她马上又觉得好笑,不过她还是被震惊了。因为像埃莉诺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说出“该死”然后是“欺软怕硬”,这比她和她的朋友们说出同样的话意义要重大得多。而且她的动作,撕掉了报纸……这是多么古怪的组合,这说的话和做的动作,她想着,跟着埃莉诺走下了楼梯。她的金红色斗篷一级一级地拖曳在楼梯上。她也见过她父亲将《泰晤士报》揉作一团,愤怒得发抖,因为有人在报纸上说了些什么。多古怪啊!
接着他闭了嘴。行不通,诺斯想。他不能说他想说的东西,他害怕。他们全都害怕,怕被嘲笑,怕暴露自己。他也害怕,他想着,看着那个额头俊美、下颌无力的年轻男子,他正在十分有力地打着手势。我们都害怕彼此,他想,怕什么呢?怕批评,怕嘲笑,怕与我们想法不同的人……他怕我因为我是个农民(他又看到自己的圆脸、高颧骨和褐色的小眼睛)。我怕他因为他的智慧。他看着那个饱满的前额,发际线已经开始退后了。把我们分开的就是这个,是害怕,他想。
“该死——”埃莉诺突然脱口而出,“欺软怕硬!”她手一挥,把报纸从中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佩吉吃了一惊。报纸被撕开时,一阵轻微的颤栗从她身上爬过。“该死”两个字从她姑姑嘴里说出来,让她很是吃惊。
他动了动身子。他想站起来和他说说话。迪利亚说过:“不用等别人介绍。”可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讲话并不容易,还要说:“在我额头当中那个结是什么?把它解开。”因为他已经受够了一个人独自思考。独自思考在他的额头当中打了许多个结,独自思考繁衍出各种画面,愚蠢的画面。那人正要离开。他必须得主动。然而他迟疑着。他感到被排斥又被吸引,被吸引又被排斥。他开始站起身来,可他还没完全站直,有人用叉子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佩吉眼睛近视,但她能看到,那是晚报上常常刊出的一个胖子打着手势的模糊照片。
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旁,正拿叉子敲着桌子。他身子前倾,仿佛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好像是要发表演说。那是佩吉称之为布朗的那个人,别人叫他尼古拉斯,他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可能有些醉了。
“看这张脸!”她喊着,把报纸在桌上摊开。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女士们先生们!”他更大声地重复道。
她四处扫了一眼,确保自己没落下什么东西。她突然停下了,她的眼睛被晚报给吸引住了,晚报躺在地板上,显眼的一条条印刷文字和模糊不清的照片。她捡起了报纸。
“什么,演讲?”爱德华疑惑地说。他半转着椅子,抬起了眼镜。他的眼镜挂在一根黑丝带上,仿佛是订制的外国货。
“是出租车。”她说。
人们正拿着盘子和杯子跑来跑去。他们被地板上的靠垫给绊得跌跌撞撞。一个女孩一头朝前冲了过去。
门铃响了。
“受伤了吗?”一个年轻男子说,伸手扶住她。
她打开手袋,拿出一张丝绸手帕,庄重地把它打成个结……“提醒我问他关于朗科恩的儿子的事。”
没有,她没受伤。可这么一打岔,演讲吸引住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谈话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就像苍蝇嗡嗡地聚在白糖上面。尼古拉斯又坐下了。他显然沉浸在了对戒指上的红宝石的冥想之中,或者是对散乱的鲜花,柔软的白花,暗淡半透明的鲜花,盛开着露出了金色花蕊的深红色的花,还有落了花瓣、躺在用过的刀叉中间的花,桌上廉价的平底杯。他突然回过神来。
“是的,”她说,在报纸中摸索着,找着什么东西,“是的——我不了解飞机,我从没坐过飞机;不过汽车,我可以不坐汽车。有一次我差点被一辆汽车撞到,我告诉过你吗?在布朗普顿路上。全是我自己的错——我没看路……还有无线广播——那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楼下的人吃完早饭就把它打开;不过换句话说,热水、电灯,还有这些新的——”她顿了顿,“啊,在这儿!”她喊道。她突然扑上去抓住了什么文件,那是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如果爱德华今晚在那儿的话,提醒我——我要在手帕上打个结……”
“女士们先生们!”他开口了。他再次用叉子敲着桌子。一阵短暂的安静。罗丝正慢慢穿过房间。
“没事,没事。”埃莉诺说。她已经见过了天空,天空上摆满了图画——她经常地看着它,因此在她看时,任何一幅画都可能出现在最前面。此时,因为她和诺斯谈过了话,战争的画面回到了眼前,她是如何在某个夜里站在那里,看着探照灯的光。她在空袭后回家,她在西敏斯特和里尼、玛吉一起吃饭。他们坐在地窖里,还有尼古拉斯——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说这场战争毫无意义。“我们是在后院里玩烟火的孩子……”她记得他说的这句话;他们是如何围坐在一个木箱旁,向新世界敬酒。“一个新世界——新世界!”萨莉喊着,勺子如敲鼓般敲在箱子顶上。她转向写字台,撕碎了一封信,扔到一旁。
“要发表演讲吗?”她问,“继续吧,我喜欢听演讲。”她站在他旁边,手拢在耳边,像个军人一样。谈话的嗡嗡声又再次响起。
“怎么了,内尔——?”佩吉说。
“安静!”她喊道。她拿起一把餐刀,敲着桌子。
老年人啊,佩吉想着。一阵风吹开了一扇门,那是埃莉诺七十多年的岁月里千千万万扇门之一,一个痛苦的回忆涌了出来,她立即将其掩盖住了——她已经走到了写字台边,开始摆弄桌上的报纸——用老年人恭顺的宽容和痛苦的谦卑。
“安静!安静!”她又敲着。
她从窗前转身走开了。
马丁走了过来。
“噢,哎呀。”她咕哝道。
“罗丝在吵吵什么?”他问。
“哦,是的——”佩吉笑了起来。她正想说飞机还没能造成那么大的改变吧,因为她总是喜欢去纠正长辈们对于科技的迷信,既是因为他们的轻信让她觉得好笑,也是因为她每天都被医生们的无知而折磨——这时埃莉诺叹了口气。
“我在要大家安静!”她说,朝他的脸挥舞着餐刀,“这位先生想要发表演讲!”
“我对米丽娅姆说:‘那是只鸟吗?不,我觉得那不可能是鸟。太大了,不过在动呢。’突然,它飞到了我头上,是一架飞机!是的!你知道他们前不久才穿越了英吉利海峡。那时候我和你一起待在多赛特郡,我还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还有人——我记得是你父亲——说:‘这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但他已经坐了下来,开始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的戒指。
“你对米丽娅姆说——”她提示说。
“她难道不是一模一样吗,”马丁把手放在罗丝肩上,转头对埃莉诺说,仿佛在确认他说的话,“和骑着帕吉特家族骏马的老帕吉特叔叔一模一样?”
“我站在那儿往外看,”埃莉诺接着说,“那一定是我刚搬进那间公寓的时候,是个夏日,我看到天空中一个黑点,然后我对那个谁说——我想是米丽娅姆·帕里什,是她,因为她过来帮我搬家——对了,我希望迪利亚记得请她——”……上了年纪,佩吉想,就是那样,一件事扯到另一件。
“是的,我很自豪!”罗丝说,朝他的脸挥舞着餐刀,“我为我的家庭自豪,为我的祖国自豪,为……”
“那儿是我第一次看到飞机的地方——那儿的烟囱中间。”她说。那边远处高高的烟囱,工厂烟囱林立;还有一座大楼——是西敏斯特大教堂吗?——在那里凌驾于房屋的屋顶之上。
“你的性别?”他打断了她。
“什么?”埃莉诺说,她没听清她说的关于电话的事。佩吉没有重复。她们站在窗口等着出租车。她们并肩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外面,因为她们需要东西来填补这段等待的空白,而高高的窗口俯瞰着屋顶,俯瞰着广场和房屋后院的角落,一直到远处群山的蓝色轮廓,这景象就如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能填补此时等待的空白。太阳正在落山,一片云卷曲着,就像蓝天上的一片红色羽毛。她往下看着。看到出租车在拐弯、在绕过这条街、驶过那条街,却听不到它们发出的声音,令人感觉有些奇怪。这就像一张伦敦的地图,在她们的脚下是其中一个部分。夏日的白昼正在褪去;灯正在点起,淡黄色的灯光星星点点,因为落日的余晖还照耀在空中。埃莉诺指着天空。
“是的,”她郑重宣称,“你呢?”她接着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你自己自豪吗?”
“你不觉得吗,总有一天你能看到电话那头的东西?”佩吉说,站起身。她觉得埃莉诺的头发是她最美的地方;还有她闪着银光的黑眼睛——一位年老的漂亮女先知,一只年老的奇罕的鸟,同时既庄严又显得好笑。她旅行回来晒黑了,因此头发看起来更白了。
“别吵架,孩子们,别吵!”埃莉诺大声说,把她的椅子拉近了一点,“他们总是吵架,”她说,“总是那样……总是那样……”
“嗨,”一个粗哑的声音说,这声音令她想起了锯木屑和工作棚。她说了地址,放下了电话,这时埃莉诺进来了——她穿了一件金红色的阿拉伯斗篷,头发上罩了一层银色薄纱。
“她是个可怕的小暴脾气。”马丁说,他在地板上蹲下,抬头看着罗丝,“她头发朝后梳得光光的……”
她再次等着。她坐在埃莉诺坐过的那个地方,她也看到了埃莉诺看到过的电话那头的场景——萨莉坐在椅子边上,脸上一块污迹。真是个傻瓜,她怨恨地想;一股震颤爬过她的大腿。为什么她会觉得怨恨?因为她以诚实为荣——她是一位医生——那股震颤她明白就是怨恨。她嫉妒她是因为她快乐,还是因为祖先传下来的遵德守礼在发出声音——她不赞同这种与不喜欢女人的男人之间的友情?她看着祖母的画像,仿佛在问她的意见。但她已经具备了一幅艺术作品所有的那种免疫力,她坐在那里,笑着看着她的玫瑰花,似乎对我们的对错漠不关心。
“……穿着粉色连衣裙。”罗丝说。她突然坐下,手上直直地拿着餐刀,“粉色连衣裙,粉色连衣裙。”她重复道,仿佛这些话令她想起了什么。
她穿过房间走到电话机旁,她说了电话号码。里面没声了,她等着时,看着自己拿电话的手。能干、像贝壳般光亮,抹了指甲油却没有涂色,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心想,这双手就是一种妥协,是科学和……这时电话里一个声音说:“请报号码。”她给了电话号码。
“继续你的演讲吧,尼古拉斯。”埃莉诺对他说。他摇了摇头。
佩吉又点起一支烟。如果埃莉诺要梳洗的话——卧室里传来的声音似乎表明了这一点,那就不用急着叫出租车。她瞟了一眼壁炉台上放着的信。其中一封顶上赫然写着一个地址:“蒙·雷波,温布尔顿。”是埃莉诺的一个牙医,佩吉心想。也许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去温布尔顿公地研究植物的人。一个迷人的男人。埃莉诺是这么描述他的。“他说每一颗牙齿都和别的牙齿截然不同。而且他对植物无所不知……”让她一直停留在关于她年轻时候的话题上还真不容易。
“我们还是谈谈粉色连衣裙吧。”他笑着说。
她走进了卧室。很快就传来流水的声音。
“……在阿伯康排屋的客厅里,我们还小的时候,”罗丝说,“你记得吗?”她看着马丁,马丁点了点头。
“我去准备走了,你叫辆出租车吧。”
“在阿伯康排屋的客厅里……”迪利亚说。她正拿着一大罐冰汽酒,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她在他们面前停下。“阿伯康排屋!”她喊着,往一个杯子里斟酒。她猛一仰头,一时间看起来令人惊异地年轻、漂亮、叛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当你正要说什么话,然后被打断了,结果那东西就黏在那儿,”她拍了拍额头,“把所有东西都阻住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她又说。她在屋里乱走了一会儿。“唉,算了,算了。”她说,摇了摇头。
“那就是地狱!”她喊着,“是地狱!”她重复道。
“真烦人!”她突然喊着,“我正想问你,话都到嘴边了。结果我想起迪利亚的聚会,然后诺斯又把我惹笑了——萨莉坐在椅子边上,鼻子上一块污迹;结果搞得我现在想不起来了。”她摇了摇头。
“行了,迪利亚……”马丁反对说。他伸出杯子,等着她斟酒。
“我怀疑。”埃莉诺心不在焉地说。她在想着别的事。
“那里是地狱。”她说,她的爱尔兰风度不见了,她说起话来非常简洁。她倒着酒。
“你觉得有什么标准吗?”她说,想把她拉回她们刚才正谈的话题。
“你知道吗,”她看着埃莉诺说,“我去帕丁顿的时候,我总是对车夫说:‘绕开那里,走另一条路!’”
刚才埃莉诺突然想起她要提醒萨拉聚会的事,当时她们正在谈着埃莉诺小时候——世界如何发生了变化,对一代人来说好的东西,到了另一代人就换做了别的。她喜欢让埃莉诺讲她的过去,她感觉她过去的那个时代安宁又和平。
“够了……”马丁制止了她,他的杯子满了,“我也讨厌那里……”他说。
“没错,”佩吉说,“我们就是那么说的。”
这时吉蒂·拉斯瓦德走了过来。她把酒杯伸在面前,仿佛那是个华而不实的饰物。
“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埃莉诺说,又瞥了一眼那幅画。“也许是和我小时候——不,我觉得甚至是长大以后。有趣的是,”她继续说,“他们觉得丑的——比如说红头发——我们却觉得漂亮,所以我经常问自己,”她停了停,吸了一口她的方头雪茄,“什么是漂亮?”
“马丁又在讨厌什么了?”她面向他说。
“这像她吗?”她又问。
一位客气的先生推过来一把镀金的小椅子,她坐下了。
“没关系——没关系。”佩吉说,她姑姑总是习惯于说些没必要的细节,这让她有些恼火。她猜这是因为她年龄大了,上了年纪,螺丝松了,整个大脑器官都咔咔哒哒、叮叮当当的。
“他总是什么都讨厌。”她说,伸出杯子等着斟酒。
“我把地址放在什么地方了。”埃莉诺接着说。
“你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天晚上,又在讨厌些什么呢,马丁?”她问他,“我还记得你把我搞得很生气……”
有人说过她像她的祖母,而她并不希望自己像她。她希望自己皮肤黝黑,长得像鹰;可实际上她是蓝眼睛,圆脸——就像她的祖母。
她对着他笑。他已经长得像天使一般可爱,粉粉的、鼓鼓的,头发往后梳着,像个侍者。
“可这像她吗?”佩吉打断了她。
“讨厌?我从不讨厌任何人。”他说。
“那花被灰尘盖住了,”埃莉诺说,“但我打小时候起就记得它。这提醒了我,如果你想要找个手艺好的人来清洁画——”
“我心充满爱,我心充满善意。”他大笑起来,朝她挥了挥杯子。
“是的,”埃莉诺转头看了一眼,“是的。你看到那草地上落了一朵花吗?”她说。她转头看着那幅画。画上的脸庞、裙子、花篮全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融合为一体,就像画上涂了一层光滑的釉面。草地上躺着一朵花——一小枝蓝花。
“胡说,”吉蒂说,“你年轻时讨厌所有东西!”她挥着手,“我的房子……我的朋友……”她轻叹了口气,停下了。她又看见了他们——男人们鱼贯而入,女人们手指轻轻提着裙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北部。
“你找人把它清洁了。”佩吉同时说道。埃莉诺打电话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写字台上方挂着的祖母的画像。
“……我敢说我现在过得更好,”她又说,半是自言自语,“只有一个男孩子帮我砍木头。”
“我们正说到——”她说。
一时间没人说话。
埃莉诺过来坐下了。
“现在让他继续他的演讲吧。”埃莉诺说。
“哦,是吗?”她随口说。
“是的,继续你的演讲!”罗丝说。她再次用餐刀敲着桌子,而他再次准备起身。
“他在和萨拉吃饭。”她又说。但她的侄女没有笑,因为她没有看到那画面,而且她有点不高兴,因为她们俩还正说着话,埃莉诺突然站起身说:“我要提醒萨拉一下。”
“他要演讲?”吉蒂转向爱德华说。爱德华已经把椅子拉到她旁边坐着。
“诺斯在和萨拉吃饭。”她说,笑着想象着电话那头的小小画面,两个人在伦敦的另一头,其中一个正坐在椅子边上,脸上有一块污迹。
“如今演讲作为艺术而实践的唯一地方……”爱德华说。接着他停了停,把椅子拉得更近了些,扶了扶眼镜。“……是在教堂里。”他补充道。
埃莉诺手拿电话站着。她笑着,电话已经放回去了好一会儿了,她还站着,笑着。接着她回到了侄女佩吉的旁边,佩吉和她一起吃了晚饭。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嫁给你。吉蒂心想。这声音,这傲慢的声音,带回了那段记忆!半倒着的树,雨正在落下,大学生们在叫喊,钟声在敲响,她和她母亲……
“我是诺斯,”他对电话里说,“我在和萨拉吃饭……好的,我会告诉她……”他又看着她。“她正坐在椅子边上,”他说,“脸上一块污迹,脚上下摇摆。”
尼古拉斯已经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衬衫前面鼓胀了起来。他一只手摩挲着表链,一只手伸着,摆出一个演讲的姿势。
“嗨!”他接了电话说。没声音,他看着她坐在椅子边上,脚上下摇摆。接着一个声音说话了。
“女士们先生们!”他又开始了,“谨代表所有享受今晚时光的人……”
“告诉他我不在!”她说。
“大声点!大声点!”站在窗户边的年轻人们喊着。
电话铃又响了。“我不在!”她说。电话铃又响了。“不在!不在!不在!”她重复着,跟铃声应和着。她根本没想去接电话。他再也受不了她的声音和电话铃声的刺耳。他走到电话旁。他拿起话筒时,一时间寂静无声。
(“他是个外国人?”吉蒂低声问埃莉诺。)
她的语气十分恼怒。
“……谨代表所有享受今晚时光的人们,”他更大声地重复道,“感谢我们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是他!”她喊道,“是他!是尼古拉斯!”
“噢,别感谢我!”迪利亚举着空罐子匆匆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
“你喜欢他……”他开口说。这时电话铃响了。
演讲再次瓦解了。他一定是个外国人,吉蒂心想,因为他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他站在那儿,举着酒杯笑着。
她的眼睛显然在发光。她眼睛紧盯着盐瓶,眼神中带着狂喜,这让诺斯又一次感到困惑了。
“继续,继续,”她敦促他,“别管他们。”她兴致正高,想要听一场演讲。在聚会上演讲是一件好事。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刺激,给他们一个完美结束。她用杯子敲着桌子。
“尼古拉斯?”她喊道,“我喜欢他!”
“你真是太好了,”迪利亚说,想从他身边挤出一条路,但他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但别感谢我。”
“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一个朋友。”他大声说。
“可是迪利亚,”他规劝地说,仍然抓着她,“这不是你想要的,却是我们想要的。而且非常合适,”他继续说,挥舞着手,“当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她这是在讥笑他,她表达的意思就是他是个爱吹牛的人。佩吉说过他们非常亲密——她和这个外国人。在埃莉诺家见到那个人时的印象稍稍改变了,就像是一个气球被吹到了一旁。
现在他说到正题了,吉蒂想。我敢说他还是有点像一个演讲家。大多数外国人都是。
“关于灵魂,”她接着说,拿起一支烟。“讲课,”她又说,点燃了烟,“头一排座位十先令六便士,”她吐出一口烟,“站着的位置半克朗,不过,”她吐了一口烟,“听不太清。老师的课,大师的课,你只听得懂一半。”她大笑起来。
“……当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他重复道,伸着一个手指。
“谈话,”她回答说,“谈关于灵魂的话题。”她笑了。他再次感觉自己像个外来者,他们之间一定有过很多次谈话,那么亲密。
“为什么?”一个声音突然说。
“他是做什么的?”他问。
尼古拉斯又停下了。
“是的。”他点头说。就是那个男人——那种滔滔不绝的外国人,对任何事物都有一套理论。但他曾经喜欢过他——他散发出一种香气,嗡嗡作响,他灵活柔韧的面部动起来十分有趣;他前额圆圆的,眼光敏锐,秃顶。
(“那个黑黑的人是谁?”吉蒂小声问埃莉诺,“我一晚上都在猜。”
“像这样?”她说。她把双手也举了起来。
“里尼。”埃莉诺低声说。“里尼。”她重复道。)
“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突然说,“——把手举起来的那个?”
“为什么?”尼古拉斯说,“那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背心再次鼓胀了起来。他的眼睛发着光,他的身上似乎隐藏着丰厚的仁慈。这时一个脑袋从桌边冒了出来,一只手一扫,抓起一把花瓣,一个声音喊道:
他记得,当她来参加六月四日的庆祝活动时,她的裙子前后穿反了。那些日子里,她也有些不正经,他们也还嘲笑过她——他和佩吉。她从没嫁过人,他很奇怪为什么。他把盘子里断了的苹果皮扫成一堆。
“红色的罗丝,带刺的罗丝,勇敢的罗丝,黄褐色的罗丝!”花瓣被撒了下来,像一把扇子一样,落在了正坐在椅子边上的矮胖老妇人身上。她惊诧地抬头看时,花瓣已经落到她身上,落在她身体上突出的地方,她拍了拍,将它们扫落。“谢谢你!谢谢你!”她喊道。接着她拿起一枝花,开始使劲在桌边拍打起来。“我想听演讲!”她说,看着尼古拉斯。
街上此时很安静。那女人已经停止了唱歌。长号手也换到别的地方去了。交通高峰时间已经过去,下面的街上空然无事。他看着她,她正小口地咬着手上的香蕉。
“不,不,”他说,“现在不是演讲的好时候。”他又坐下了。
“黎明时麻雀在叽叽喳喳,”她说,把那盘水果拖到面前。她开始剥一根香蕉,就像是在脱下一只柔软的手套。他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卷曲的苹果皮落在他的盘子里,盘卷着,他觉得就像是蛇皮一样;香蕉皮就像是手套上被撕开了的手指。
“那我们喝酒吧。”马丁说。他举起了杯。“骑着帕吉特家族骏马的帕吉特!”他说,“我向她敬酒!”他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
“我们年轻的时候都非常愚蠢,萨尔。”他说,点燃了香烟,“写一些词藻华丽的片段……”
“哦,如果你是为健康祝酒的话,”吉蒂说,“我也喝一口。罗丝,祝你健康。罗丝是个好人。”她说,举起了杯。“但罗丝错了,”她接着说,“武力总是错的——你同意吗,爱德华?”她拍了拍他的膝盖。我已经忘了战争,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咕哝道。“不过,”她大声说,“罗丝有坚持自己信仰的勇气。罗丝为此进了监狱。我敬她一杯!”她喝了酒。
他们沉默着。诺斯已经吃完了布丁。他掏出香烟盒。显然除了一盘沾着苍蝇卵的水果,苹果和香蕉什么的,没什么可吃的了。
“也敬你,吉蒂。”罗丝说,向她一鞠躬。
她摇了摇头。
“她打碎了他的窗户,”马丁嘲笑她说,“然后她又帮助他打碎了别人的窗户。你的奖章在哪儿,罗丝?”
“还有最后呢?”他提示说。
“在壁炉台上的一个纸盒里,”罗丝说,“到这个时候了你是不会惹火我的,老兄。”
她将嘴里的一口吞了。
“我希望你刚才让尼古拉斯说完他的演讲。”埃莉诺说。
“两个人,是的。”她说,“他在吸雪茄。一个上流阶层的英国人,大鼻子,穿着一身礼服。而她,坐在他旁边,穿着毛皮饰边的斗篷,因为车停在路灯下,她就借着灯光抬起了手——”她抬起了手,“——擦拭那把铲子,她的嘴。”
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另一首舞曲的前奏,听起来闷闷的、很遥远。年轻人们匆匆喝光杯子里剩下的酒,起身开始往楼上走。很快楼上的地板上就传来了沉重的、有节奏的脚步声。
“两个人。”他提醒她。
“又一曲舞开始了?”埃莉诺说。是一首华尔兹。“我们年轻时,”她看着吉蒂说,“我们常常跳舞……”那曲调似乎跟上了她说的话,而且不断重复——在我年轻时常常跳舞——我常常跳舞……
“是的,劳斯莱斯,停在路灯下,他们坐在那儿——”
“我那时候真是讨厌跳舞!”吉蒂说,看着她的手指,又短又痛。“现在多好啊,”她说,“再也不年轻了!再也不用去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现在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她接着说,“……反正已经七十岁了。”
“然后来了辆车。”他提示她。
她停下了。她扬起了眉毛,似乎想起了什么。“真可惜,人不能再活一次。”她说。但她没说完。
“站着,往下看。”她说,看着她伸在眼前的酒杯,“想着,滔滔流水,漫漫水流,河水皱起粼粼波光,月光,星光——”她喝了一口,沉默了。
“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听演讲了,先生——”她看着尼古拉斯说,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正坐着,慈祥地看着眼前,手在花瓣堆里划动着。
“那时你住在河对面。”他提示她说。
“有什么用呢?”他说,“没人想听。”他们听着楼上的踏步声,听着音乐声不断重复,埃莉诺觉得听起来像是:“当我年轻时我常常跳舞,当我年轻时男人们都爱我……”
“接着我走上了桥,”她接着说,勺子伸到嘴边又停下了,“在桥上的一个小小的凹进去的地方,小观景台,你们怎么叫的?——在水面上挖出去的一块,往下看着——”她低头看着盘子。
“我想要听演讲!”吉蒂用那种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没错,她想要什么东西——能带来一点刺激,带来一个结束的东西——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不是过去——不是回忆。是现在,是将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
“瞎掰!”他提醒她。她点点头。
“佩吉在那儿!”埃莉诺说,四处环顾。她正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在吃一个火腿三明治。
“我用的哪个词?”她问,似乎在努力回忆。
“过来,佩吉!”她大声喊,“来和我们说说话!”
“懦夫、伪君子,鞭子在你手上,帽子在你头上——”他似乎在引用她写给他的信中的话。他停下了,她笑着看他。
“来为年轻一代代言,佩吉!”拉斯瓦德夫人说,握了握她的手。
“而我,”他接过盘子时,说,“就是被诅咒的其中一个。”他把勺子扎进了她递给他的那块抖动的东西里。
“可我不是年轻一代,”佩吉说,“而且我已经发言了。”她说,“在楼上时我像个傻瓜一样。”她说,在埃莉诺脚边的地板上坐下。
她给他分了一块布丁。
“那诺斯……”埃莉诺说,低头看着诺斯头发分开的地方,诺斯正坐在她身边的地板上。
“我心里想,”她说,“这是地狱,我们是被诅咒的人?”他点点头。
“是的,诺斯,”佩吉说,从她姑姑的膝头上方看向了他,“诺斯说我们只会谈论金钱和政治。”她又说,“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他吃了一惊。他被音乐声和说话声搞得头昏脑胀,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我们该怎么做?他醒了过来,问自己。我们该怎么做?
“是的,”他点点头,“就是那天。”
他猛地坐了起来。他看到佩吉的脸正看着他。她此时正在笑着,脸上洋溢着快乐,让他想起了画上祖母的脸。但他看着她,感觉就像刚才在楼上看到她的脸——深红色,皱皱巴巴——就像是马上就要放声大哭。真实的是她的脸,而不是她说的话。但他回想起的只是她说的话——要活得不一样——不一样。他沉默了。这需要勇气,他心想,要说真话需要勇气。她正听着。老人们已经开始闲聊起他们自己的事了。
“我记得,”萨拉说,把勺子伸进了抖动着的布丁里,“一个平静的秋夜,灯已经点亮,人们沿着人行道走着,手里拿着花环?”
“……那是个不错的小房子,”吉蒂正在说,“以前是个老疯婆子住在那儿……你得来和我住一住,内尔。到春天……”
这时那女孩端着布丁进来了。布丁非常华丽,半透明,粉色,装饰着一团团奶油。
佩吉从火腿三明治上方看着他。
“是你从斯特兰德街过来的那晚。”他提醒她。
“你说的话没错,”他脱口而出,“……非常正确。”是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正确,他纠正了自己的话;是她的感觉,而不是她说的话。此时他感觉到了她的感觉,不是关于他,而是关于其他人,关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
“是吗?”她说。
老姑姑们、叔叔们正在他头顶上闲聊着。
他看着她。她撅起了嘴唇,就像一匹正准备撕咬的马。这样子,他也还记得。
“我在牛津时非常喜欢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拉斯瓦德夫人正在说。他能看到她银色的身影朝爱德华侧着。
“有一封你写给我的信。”他们等着时,他继续说,“一封很生气的信,残酷的信。”
“你在牛津喜欢的人?”爱德华说,“我以为你在牛津从没喜欢过任何人……”他们大笑起来。
“不。”她笑了,“铃不响,水不流。”她跺了跺脚。他们等着。还是没人来。外面的长号声还在悲鸣。
佩吉正在等着,她在看着他。他又看到杯子里的气泡在升起,他又感到额头上打结的地方的紧压感。他希望有什么人,无限智慧、善良,能为他着想,对他负责。但那个发际线退后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你的铃不响了。”他说。
“……过不同的生活……不一样。”他重复道。这些是她说过的话,这些话不能完全契合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他却不得不用它们。现在我也把自己当成傻瓜了,他想,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掠过他的脊背,就像一把刀将它切开了,他斜靠在墙上。
“不用了,谢谢。”他说,看着那块有很多筋、看起来没胃口的东西,里面还有血水流出来,汇到盘底。绘着柳枝图案的盘子上也染着血红的一条条痕迹。她伸出手,摇了摇铃。她又摇了第二次。没人过来。
“是的,是罗伯森!”拉斯瓦德夫人喊道。她那喇叭般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再来一块腿子肉?”她问。
“人真能忘事啊!”她接着说,“当然了——罗伯森。就是他的名字。还有我以前喜欢的那个女孩——内莉?那个女孩想当个医生。”
她放下了杯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