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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0年 (第2/5页)

“对,埃杰顿太太,”父亲说,接着继续讲埃杰顿太太的事,“有人诽谤说她的金发并不全是她自己的。”

“不过你们不用急,”爱德华说,又打了个哈欠,“喝完再走。”他想着安西里和吉布斯一起喝完酒的画面,笑了。

“噢,埃杰顿太太——”埃莉诺说,开始喝汤。

“要是还想要的话,里面还多着呢。”他指了指旁边的房间,离开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埃莉诺本以为他在谈论那只狗罗弗,结果他谈的是埃杰顿太太。克罗斯比正在送汤过来,脸上也挤成了一堆,因为她也想笑。有时候上校让克罗斯比笑得太厉害了,她不得不转身假装在餐具柜那里做事。

“让他们打一架分出胜负吧。”他关上卧室门时想。他自己的打架也等不了多久了,他从安西里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了。他妒忌得发疯。他开始脱衣服。他把自己的钱整整齐齐地在镜子两侧各放了一堆,他是对钱比较小气的人;他整齐地叠好背心放在椅子上,然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用他姐姐讨厌的那种半梦半醒的手势,将发顶的头发朝上抓了抓。然后他倾听着。

“埃莉诺又在‘孵蛋’了,”父亲朝他们挤挤眼睛,说,“今天是她去拉德布鲁克的日子。”

外面门砰地关上了。他们中有一个走了——不是吉布斯就是安西里。他想,还有一个在。他专心听着。他听到有人在起居室里活动。他迅速而坚决地转动了门上的钥匙。不一会儿门把手动了动。

他心情好的时候,身上有种闲适、富贵的魅力,是她特别喜欢的。人们总是说她很像他;有时候她为此感到高兴——比如今晚。他身着礼服,面色红润,端正和蔼。他这样时他们也就又变回了孩子,竞相开起了玩笑,然后不管好不好笑,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爱德华!”安西里说。他的声音低沉克制。

“这件旧的吗?”她轻抚着蓝色细棉布说。

爱德华没回答。

“你穿的连衣裙很漂亮。”他入座时对迪利亚说。

“爱德华!”安西里说,晃动着门把手。

克罗斯比扶着餐厅的门,等他们下来。银器擦亮后还真是不错,她想。餐刀和餐叉在桌上摆成一圈,闪闪发亮。整个房间,包括雕花餐椅、油画、壁炉架上的两把短剑,还有漂亮的餐具柜——所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是克罗斯比每天扫去灰尘、擦得锃亮——在晚上看起来是最棒的。白天屋里弥漫着肉香味,哔叽呢窗帘拉着,到夜晚点起了灯,显得如梦如幻。家里人一个个进来,这家人都很俊美,她想——小姐们穿着蓝色白色印着枝叶花纹的漂亮细棉布裙子,先生们穿着小礼服整洁光鲜。她为上校拉开餐椅。他在夜晚总是心情最好的;他享受晚餐,而且不知为什么他的阴郁也一扫而光。他的情绪轻松快活。孩子们注意到他的快活,情绪也变得很高。

声音变得尖锐而似恳求。

她也从没告诉过他利维家的事,就算是讲笑话也没有。这是长大后最糟糕的地方,她想;他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分享一切了。碰面的时候他们也再没有时间像过去那样谈话——谈天说地,他们现在谈论的总是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各种琐事。她戳了戳火堆。突然一声巨响响彻了房间。是克罗斯比在敲门厅里的锣。她就像一个疯子对着某个无耻的敌人报仇雪恨似的。刺耳的锣声一波接一波,响彻了整个房间。“老天,那是整装铃!”莫里斯说。他站起来,挺直了身子。他抬起胳膊,在头上举了一会儿。那就是他以后成了父亲,成了一家之主后的样子,埃莉诺想。他放下胳膊,离开了房间。她坐着沉思了片刻,然后她回过神来。我得记住什么呢?她想。写信给爱德华,她想着,走向母亲的写字台。现在这就是我的桌子了,她想,看着银色蜡烛、祖父的小画像、店铺的账簿——有一本上面盖着一头金牛的印章——还有背上驮着一排刷子的墨水斑斑的海象,那是母亲上一次过生日时马丁送给她的礼物。

“晚安。”爱德华尖声说。他听着。外面不响了,然后他听到关门的声音。安西里走了。

“我很确定。”她说。她看着他,就像过去常看着他那样,他从学校里回来,爱德华获得了各种奖项,而莫里斯沉默地坐着——就像现在这样——吞吃着东西,而没人对他大惊小怪的。尽管她看着,心头却涌起一丝疑惑。她说的是大法官。她不是该说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吗?她从来记不清哪个是哪个,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和她谈论埃文斯和卡特的案子。

“老天!明天准保一场大闹。”爱德华说,走到窗前,看向外面仍在飘落的雨。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法官的。”她说,“我很有信心。”他微笑着,摇着头。

府邸里的聚会已经结束了。女士们身着飘逸的晚礼服,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正飘着细雨的天空。

“当然不是。”她着重语气地说。当然他要是去做生意就太荒唐了,他的理想就是能执法。

“那是夜莺吗?”拉朋特太太听到灌木丛中一只鸟儿叽啾,说道。老刹弗——伟大的安德鲁斯博士——站在稍后一点,球形的脑袋露在微雨中,他那毛呼呼的脸显得强劲有力却不讨人喜欢,他仰面大笑起来。那是只画眉,他说。这笑声从石墙那边反射回来的回音,听起来像是土狼在笑。拉朋特太太像是碰到了装饰教学楼横梁上的粉笔印子一样,蓦地退了半步,扬了扬手——这是流传了几个世纪的传统,示意莱瑟姆太太——神学教授的夫人——应在她之前,然后他们一个个走进了雨里。

“我就是个糟糕的傻瓜,你觉得是吗?”他突然问,“妈妈一直生病,要付爱德华和马丁的开销——爸爸一定觉得很有压力。”他皱起眉头,那样子让她心想,他渐渐没了小男孩的样子。

府邸的长客厅里,他们全都站着。

为什么“当然”,她想问。但她前些天说了些蠢话——说的话表示出她没在好好听。她把事情搞砸了;比如说,普通法和另外那种法律有什么不同?她没说话。他们沉默地坐着,看着煤块上的火苗在嬉戏。那是绿色的火苗,敏捷灵活,无关紧要。

“我很高兴,刹弗——安德鲁斯博士——没让你们失望。”马隆太太正彬彬有礼地说着。作为本地人,他们称博士为“刹弗”;而对美国客人,他是安德鲁斯博士。

“当然是卡特。”他说。

别的客人已经离开了。而美国客人霍华德·福里普夫妇会在此住宿。霍华德·福里普太太正说着她觉得安德鲁斯博士别具魅力。而她丈夫、教授先生,正对着主人说着同样的客套话。他们的女儿吉蒂站在后面一点的地方,暗自希望他们能赶快结束,能回房睡觉。但她不得不站在那儿,等到母亲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谁会赢?”她问。

“对,我从没见过刹弗的状态这么好。”他父亲接着说,暗示着对这位小个子美国女士的恭维,恭维她打了一个胜仗。她娇小活泼,刹弗就喜欢娇小活泼的女子。

“嗯。”他简短地说。

“我特别喜欢他写的书。”她说,声音里带着古怪的鼻音,“但我没想到能有幸在晚餐时坐在他旁边。”

“还是埃文斯告卡特的案子?”

你真喜欢他说话时唾沫横飞的样子吗?吉蒂看着她,心想。她非常漂亮,欢声笑语的。在她身边,别的女人都看起来邋遢又丑陋,除了她母亲。马隆太太,站在壁炉旁,脚搁在围板上,白头发硬硬地卷曲着,从来都是看起来既不时髦也不会过时。而福里普太太恰好相反,看起来非常时尚。

“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回答。

可她们取笑她,吉蒂想。她无意中看到牛津的太太们听到福里普太太的美国英语之后挑眉毛的样子。但吉蒂喜欢她的美式英语;那些用语和她听惯用惯的那些如此不同。她是美国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可没人会把她丈夫当作美国人,吉蒂看着他时,想。他可能是任何一个教授,来自任何一所大学,她想,看他那特别的满是皱纹的脸、他的山羊胡子、他眼镜上的黑丝带垂在衬衣前胸,像是定制的外国货。他没有口音,至少没有美国口音。不过不知怎么他还是显得有些不一样。她的手帕滑落了,他立刻俯身拾起来,还给她时深鞠一躬,显得太过殷勤——这让她感到很不好意思。她拿回手帕时,垂着头,对着教授一笑,很腼腆的笑。

“你整天都做些什么?”她问。

“十分感谢。”她说。他让她觉得很难堪。在福里普太太旁边,她觉得自己比平常更高大了。她的头发,是真正的里格比家族的红色,从来都不会像应该的那样服服帖帖;而福里普太太的头发看上去漂亮整洁,有光泽。

“脾气有点坏。”莫里斯冷冷地说。

这时马隆太太看了一眼福里普太太,说:“好了,女士们——?”说着挥了挥手。

“老柯里怎样了?”她问——老柯里脾气不大好。

她的动作中带有一种权威,就好像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很多次,而且每次都得到了服从。他们向门口走去。今晚在门口进行了一场小小仪式;福里普教授深深弯腰握着马隆太太的手,而握吉蒂的手时没弯得那么深,然后他打开门,为她们扶着门。

她说,没变化。“只是睡得更多了。”她说。他皱起了额头。他渐渐没了小男孩的样子,埃莉诺想。大家都说,这就是当律师最不好的地方;你要经得住等待。他给桑德斯·柯里做助手;工作枯燥,成日里在法庭流连,等待。

“他真是有点过了。”他们一个个出门时,吉蒂心想。

“妈妈怎样了?”

女士们手持蜡烛,一列纵队走上宽宽的矮台阶。他们上楼时,凯瑟琳学院历届院长的画像低眉注视着他们。他们一级一级登上楼梯,烛光在金色画框框住的一张张昏暗的脸上闪烁。

莫里斯在她刚刚坐的椅子上坐下。他很高兴看到埃莉诺一个人在这儿。两人都没说话。他们看着黄色的烟羽,黑煤堆上敏捷灵活、无关紧要的小火苗在四处舞蹈着。然后他问起了那个老问题:

吉蒂跟在最后,心想,现在她会停下来,问那是谁。

“要!”她喊道,“我要走。我要去洗个澡。”她想都没想就说。她离开了。

但福里普太太没有停下。吉蒂为此给她加了不少分。她比大多数访客都要好,吉蒂想。今天早上参观伯德林图书馆,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快就参观完毕。事实上,她感觉还有些歉疚。要是他们想看的话,其实还有许多风景名胜可以看。可是不到一个小时,福里普太太就转向吉蒂,用她那迷人的鼻音说:

“别走——”他说。

“噢,亲爱的,我觉得你大概看风景有点看腻了——我们到那个带飘窗的可爱的老面包店吃点冰淇淋怎么样?”

莫里斯想要制止她。

就这样,本该在参观伯德林图书馆的时候,他们去吃了冰淇淋。

“然后皮皮去找爸爸。”米莉说。她停住了。门厅里有声响。手杖捣地的响声,有人在挂外套。埃莉诺的眼睛亮了。是莫里斯,是的;她熟悉他发出的声音。这时他进来了。门打开时,她微笑着转过头去。米莉跳了起来。

队伍此时到了第一处楼梯平台,马隆太太停在那个有名的房间门口,这里是贵宾们通常在府邸留宿时过夜的房间。她推开门,扫视了一圈。

“看呀,好漂亮!”她惊叹道。煤块顶上有一朵火苗在舞蹈,敏捷灵活又无关紧要的一朵火苗。就像他们小时候,把盐撒到火上产生的那种火苗。她又拍打了一下煤堆,一阵金色的火星像雨点一般直冲上烟囱。“你记得吗,”她说,“我们过去常常捉弄消防员,莫里斯和我把烟囱点着了火?”

“那是伊丽莎白女王没睡过的床。”她说,这是他们看到那张大四柱床时常开的玩笑。炉火正燃着;水罐上缠着布条,就像一个牙疼的老妇人;梳妆台上点着蜡烛。不过今晚这房间有些奇怪,吉蒂越过母亲的肩膀瞥了一眼,想着。床上铺着一件晨衣,闪着绿色银色的光。梳妆台上有好些小罐子瓶子,还有一个沾了些粉色的粉扑。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吗,所以福里普太太才看起来如此明艳照人,而牛津的太太们看起来那么邋遢,原因正是福里普太太——马隆太太说话了:“你都还满意吧?”有礼貌到了极点,让吉蒂猜想马隆太太一定也看到了梳妆台。吉蒂伸出手。没想到的是福里普太太没有握她的手,而是把她拉过去,亲了她一下。

“也许等你结婚了,你就会去?”米莉说。声音里有股怒气,却又带着哀伤。晚宴,伯克家的晚宴,埃莉诺想。她希望米莉不要总是把话题扯回到结婚上面。他们懂什么结婚?她心里想。他们在家里待得太久,她想;他们从来看不到除他们这类人之外的其他人。在这里他们被关在笼子里,日复一日……这就是为什么她说:“穷人比我们更享受生活。”回到那个客厅,那些家具、鲜花、医院的护士,这一切都让她非常震动……她再次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她必须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等她晚上刷牙的时候。当她和别人在一起时,她必须让自己不去同时想两件事情。她拿起拨火棍,戳着煤块。

“谢谢你带我四处游览,千谢万谢。”她说,“记住,你要来美国和我们待在一起。”她又说。她喜欢这个高大腼腆的女孩子,比起领她游览伯德林图书馆,她显然更喜欢去吃冰淇淋;而且不知怎么她也为她感到可惜。

埃莉诺在椅子里动了动。她当然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计划;但她不想说这些。

“晚安,吉蒂。”她关上门时她母亲说。她们俩敷衍地碰了碰脸颊。

“我觉得你最喜欢去那儿了,”她说,“我觉得要是你能自作主张的话,你会去住在那儿。”她轻叹了一声,补充道。

吉蒂继续上楼去她自己的房间。她仍然能感觉到福里普太太亲吻她的地方,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小块灼热。

米莉笑了,埃莉诺总是为穷人出头。她觉得埃莉诺是她所认识的最善良、最聪明、最优秀的人。

她关上门。屋里很闷热。晚上很暖和,但他们总是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她打开窗,拉开窗帘。外面照常在下雨。雨点似银色的箭头穿过校园里昏暗的树木。她踢下了鞋子。个子高大最糟的地方就是,鞋子总是太紧;尤其是白色缎面鞋。她接着开始解开裙子的钩扣。实在不容易,有那么多钩扣,而且都在背后;不过终于白色缎面连衣裙脱了下来,整齐地平铺在椅子上。她开始梳头发。这是最糟糕的星期四了,她想着;早上游览,中午陪着吃饭,和本科生喝下午茶,晚上是晚宴。

“她特别漂亮。”埃莉诺说,想着她红红的脸颊和白色的珍珠。

不过,她用力将梳子梳通头发,总结道,总算是结束了……结束了。

“是的,”她说,“珠光宝气的。”

烛光摇曳,细棉布窗帘突然被吹得鼓起一大块,像一个白色气球,差点点着了火苗。她吓了一跳,睁开了眼。她站在开着的窗前,穿着衬裙,火光就在她旁边。

“犹太人?”米莉说。她看起来像是在思量犹太人的品位,随即她放弃了。

“随便谁都可能朝里面看的。”母亲前几天才责骂过她。

“利维太太把租金准备好了,真是个奇迹。”她说,“是莉莉帮了她。莉莉在肖迪奇的一个裁缝店找了份工。她回家时全身戴满了珍珠什么的。他们制作高档服饰——犹太人。”她补充说。

她把蜡烛移到右边的桌上,心想,这下没人会朝里面看了。

“噢,他们也很寻常。”她尖锐地说。米莉看着她。埃莉诺在“孵蛋”,她想。家里的笑话就是:“当心啦。埃莉诺又在‘孵蛋’了。今天是她去拉德布鲁克的日子。”埃莉诺有些难为情,但她不知怎的,从拉德布鲁克回来就总是有些烦躁——她脑子里同时想着许多各种各样的东西:坎宁宮,阿伯康排屋,这间房,那间房。有那个老犹太女人,坐在她闷热的小房间里的床上;回到这里,妈妈又病着;爸爸脾气暴躁;迪利亚和米莉在为聚会争吵……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她应当想想说点什么让妹妹高兴。

她又开始梳头。现在灯光在侧面,而不是在跟前,所以她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脸。

“给我说说利维家吧。”她又说。埃莉诺和“穷人们”的关系——利维家、葛拉布家、帕拉维切尼家、茨温格勒家、科布家,总是让她很感兴趣。但埃莉诺不喜欢像谈论书里的人物一样谈论这些“穷人们”。她对患了癌症快要死了的利维太太极为钦佩。

我漂亮吗?她问自己,放下发梳,看着镜子。她的颧骨太高,眼睛分得太开。她不漂亮,不,她的个头也对她不利。福里普太太怎么看我呢?她想。

“利维一家吗?”米莉心不在焉地说,接着她眼睛一亮。

她亲吻了我,她突然记了起来,感到一阵愉悦,脸颊上又感到了那块灼热。她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美国。那该多有意思啊!她想。离开牛津去美国,太有意思了!她用力梳着头发,她的头发就像一片毛茸茸的灌木丛。

“我正在想,”埃莉诺一时不假思索地说道,“穷人们比我们更享受生活。”

鸣钟又开始照常骚动起来了。她讨厌钟声;那声音听起来总是十分阴沉,而且一声刚停,另一声又开始响起。钟声重重敲响,一声紧接一声,一声盖过一声,仿佛无止无息。她数着,十一、十二,接着十三、十四……穿过细雨飘落的潮湿空气,一座又一座的时钟敲响。很晚了。她开始刷牙。她看了一眼洗手台上方的日历,撕下了星期四,揉成一团,好像在说:“结束了!结束了!”面对着她的是大大的红字“星期五”。星期五不错,星期五她到露西那儿上课,和罗伯森一家一起吃晚饭。“有事可做的人是有福的人。”日历上写着。日历总像是在和你说话。她的事儿还没做完。她瞥了一眼一排蓝色的书——《英国法律历史》,安德鲁斯博士著。第三卷里夹了张纸条。她本该为露西读完这一章,可是今晚不行了。今晚她太累了。她转向窗户。从本科生的住宿楼那边飘来一阵笑声。他们在笑什么,她站在窗边想着。听起来他们好像正玩得很开心。他们到府邸来喝茶的时候从不会笑成那样,她想,笑声渐渐平息了。贝列尔学院来的那个小个子男生总是坐在那儿,拧着手指,拧他的手指。他不说话,也不离开。她吹熄了蜡烛,上了床。我倒还喜欢他,她想,在凉凉的床单上舒展开身体,虽然他在那儿拧手指。至于托尼·阿希顿,她想着,拍了拍枕头,我不喜欢他。他总是像在审问她关于爱德华的事,她想起,埃莉诺总叫爱德华“小黑鬼”。他的眼睛挨得太近。有点像理发师用来放假发的模特头,她想。那天野餐的时候他跟着她——野餐时蚂蚁爬到莱瑟姆太太的裙子里去了。他总是在她旁边。可她并不想嫁给他。她不想当一个大学教师的太太,在牛津住一辈子。不,不,不!她打了个哈欠,拍拍枕头,听着一声迟来的钟声,那钟声就像一只海豚缓缓穿过空中密密实实的毛毛细雨,猛冲而来,她又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他们对我很好,我记得他们……我还是个穷寡妇的时候,天天刷洗衣服拧干,他们驾着马车来了——”说到这儿,她伸出胳膊,苍白的胳膊扭结盘错,就像一截树根。“他们对我很好,我记得他们……”埃莉诺看着炉火,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接着给裁缝打工的那个女儿进来了。她戴的珍珠像鸡蛋那么大,她开始喜欢化妆了,她美得惊人。米莉动了动。

雨不停地下了一整夜,原野上形成一层淡淡的薄雾,雨槽里咯咯作响,发出咕噜冒气泡的声音。雨滴落在花园里紫丁香和金链花的花丛上;轻轻滑过图书馆装饰花窗的圆屋顶,从神龙怪兽滴水嘴大笑着的嘴巴里冲溅而出;飞溅到来自伯明翰的犹太男孩的窗上,他头上裹着湿毛巾,正在突击学习希腊语;飞溅到马隆博士的窗上,他正挑灯夜战,为学院有纪念意义的历史又写下了一章。吉蒂的窗外,府邸的花园里,雨水冲刷着那棵古树,三百年前国王和诗人们曾在树下饮酒交谈,如今这棵树已经半倒着,树干正中用一根杆子支撑着。

“提醒我了。”埃莉诺说。她得记住给爱德华写信。晚饭后应该有时间。她不想写信,也不想说话;常常从拉德布鲁克回来后,她都会觉得仿佛好些事都在同时发生。那些话车轱辘般在她脑子里来回转——说的话,看到的事。她想到了老利维太太,撑在床上坐着,白头发束成厚厚一把,像一头假发,脸上裂纹纵横,就像一只旧釉面罐子。

“要雨伞吗,小姐?”西斯科克说,递给吉蒂一把雨伞。第二天下午,吉蒂离家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空气中有一种寒意,让她看到一群人穿着白色黄色连衣裙,抱着靠垫,向河边走去时,感到庆幸,自己今天不用去坐船了。今天没有聚会,她想,今天没有聚会。不过钟声告诉她,她迟到了。

“然后爱德华,”她又说,“忘了写信。”

她大步流星地走着,直走到那片下等的红色别墅区,她父亲很讨厌这个地方,总会绕路避开这里。不过因为克拉多克小姐就住在这一片低廉红色别墅中的某一个,吉蒂看着它们都带着浪漫的光环。她拐过那座新的小礼拜堂,看到克拉多克小姐住的那幢房子的陡峭的门阶,心跳加快了。每天露西就在这些台阶上上下下;那是她的窗户,那里是她的门铃。她拉门铃时,门铃一下子被拉了出来,而且没有弹回去,因为露西家的所有东西都破败不堪,但所有东西都那么浪漫。台子上放着露西的雨伞,也不像其他雨伞,这把伞的手柄上有一只鹦鹉的头。但当她走上陡峭灿烂的楼梯,心中的兴奋又开始混杂了担心;她这次又没好好用功,这个星期她又“没用心”。

“她说,她能看到保姆在偷糖。她能看到她在墙上的影子。”米莉正在说。她们在谈论母亲。

“她来了!”克拉多克小姐想着,拿着笔的手停住了。她的鼻尖发红,眼睛像猫头鹰,眼圈发黄,眼睛深陷。门铃响了。笔尖蘸着红墨水,她正在批改吉蒂的文章。此时她听到楼梯上她的脚步声。“她来了!”她想,轻轻喘了口气,放下了笔。

克罗斯比把煤块堆成了一座黑色大山。一股羽毛般的黄烟阴沉沉地缠绕着这座大山;煤堆正开始燃起来,等它燃起来,就会太热了。

“真是太抱歉了,克拉多克小姐。”吉蒂说,她放下东西,坐到桌子旁,“我们有客人留宿。”

“等它烧起来了,”埃莉诺正在说,“就会太热了。”

克拉多克小姐用手轻抚了一下嘴巴,这是她失望时常有的动作。

她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她觉得听见他追来了。她听到他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她跑过的时候,一切都在颤抖;她跑上门阶,把钥匙插进门锁,打开了前门,眼前粉色黑色的星星在飞舞。她顾不上自己有没有发出声响。她希望有人会出来和她说说话。可是没人听到她回来。门厅空荡荡的。狗儿在地垫上熟睡着。仍然能听到客厅里的低语声。

“我明白了,”她说,“这么说你这个星期也没做什么功课。”

我把消息亲自送给了将军,她又站在人行道上时,心里想着。她紧抓住胳膊下的盒子,心想,这是我的战利品。我带着叛乱头子的首级凯旋了,她心里说,打量着眼前向前延伸的梅尔罗斯大道。我必须得用马刺,驱赶马儿全速飞奔。然而这个故事再也不奏效了。梅尔罗斯大道还是梅尔罗斯大道。她遥望街道。面前空荡荡的街道远远延伸出去。树木在人行道上投下颤颤巍巍的阴影。路灯彼此之间离得很远地站着,中间是一团团深潭般的黑暗。她开始小跑起来。经过灯柱的时候,突然她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他背靠在灯柱上,煤气灯的光在他脸上摇曳。她经过时,他吸进嘴唇又努出来,发出“喵”的叫声。但他没有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正在解开裤扣。

克拉多克小姐拿起笔,蘸了蘸红墨水。然后她转向了那篇文章。

“晚安,亲爱的,赶紧回家。”她把东西包好给她时说道。罗丝似乎在门阶上犹豫着,她站在那儿,盯着挂着的油灯下面的玩具;然后她不大情愿地走了出去。

“都不值得批改。”她评论道,笔停在了空中。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一个人出门是不是太晚了呀?”她问,看着她的神情仿佛是知道她没听姐姐的话,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

“十岁的孩子都会为它感到羞愧。”吉蒂的脸涨得通红。

兰黎太太摇摇摆摆地绕了过去,把盒子拿了过来。

“奇怪的是,”课上完了,克拉多克小姐放下笔,说,“你脑子里还真有些新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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