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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实现的梦想 (第4/5页)

Henderson的信中还提到,母亲接到试剂后请他到家里吃饭。那天上海市政府有盛大的招待晚宴,但是他觉得,在一位中国科学家的家中吃便饭,是更难得的机会。那次以后,Henderson成了我们全家的朋友,《末代皇帝》在华盛顿的首映式,我也邀请了他。有一次他访问上海,我和母亲都不在国内,他独自去探望了姥姥。信中他写了对姥姥的敬佩。寒冬腊月,老人家在阴冷的屋子里瑟瑟发抖,把双脚放在一只铜炭炉上取暖,但是她仍然幽默机智,谈笑风生。他跟母亲说,你长得像她,应该庆幸基因有可能让你成为这样的老人。

母亲阅读了美国神经药理学家所罗门·斯奈德(Solomon Snyder)关于受体的文献后,激动不已:“爸爸,你对吗啡作用于专一的受体而发挥作用的设想,终于被证实了!如果你还活着,现在应该是你一生中最兴奋和幸福的时刻,也是你可以大展宏图的时刻。你曾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为此项研究做的一切:跨学科之间的合作,科研条件的准备,自己身体条件的准备,都在这场运动中化为乌有。我一定要接你的班做下去……”

又梦见母亲——前些天也做过类似的梦:我背着她在街上行走,她的身体完全是软的,不停地从我的肩背滑下来。眼看她的头要摔到地上,我拼命护住她,但她的头还是砸到地。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外公张昌绍就发现了吗啡的中枢神经镇痛部位,包括第三脑室周围和导水管中央灰质脑区。他认为吗啡在脑内作用的高度选择性,很可能是针对某种高度选择性、专一性的细胞组织的作用,并预测那将是药物作用原理的核心。但迫于科技条件的限制,他的想法只能停留在推测和想象。十年以后,西方科学家们发现了内源性吗啡样受体,那正是外公当年假设的那种细胞组织。

镜子里,一双昨晚吃过安眠药的眼睛望着我。自然睡眠和化学睡眠的差别,就像是真爱和一夜情的差别,眼睛和身体都没有被糊弄,它们知道的。

这位“主考官”是谁?他是否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被迫害致死的好友,感到了他曾经的才华和炙热?他给母亲出的考题是什么?

哥哥和我都遗传了母亲的失眠。“睡得好吗?”在我家从不是一般的问候,而是会引起早餐桌上的严肃讨论:昨晚服的哪种安眠药,醒了几次,做了什么梦;哪种药入睡最快,哪种睡得最长;母亲会告诉我们,哪种药是作用于哪些受体,最新的科学文献上是怎么说的。有时,我吃了药仍然彻夜不眠,母亲会说,那只有祷告,你一定要记得祷告。

母亲有很多笔记本散在家里各处,大多写着人名、电话号码、几时上钢琴课、修理工几时来等。她走后我仔细翻看,才发现她也记录了往事。为什么写过往的岁月?想给谁看?或许她只是不想遗忘。笔记本没头没尾没有年月日,也许那些越来越潦草凌乱的字迹,越来越碎的记忆,是她在迈近生命的尾声。关于一九七八年出国留学考试,她写了:“上海医学院派出一批三十岁以下的大学生和业务干部,参加上海市举办的出国考试,但是这些年轻人由于十年‘文革’的耽误,业务学习受到很大影响,未能通过。学院只好让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去应试,我也参加了,首先是笔试及英语口试,通过后便到中科院药物研究所去专业面试。我被带进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几位考官,其中一位主考人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他向我提出的问题,正好是父亲生前很感兴趣的、也曾在中科院作报告建议大家联合起来共同研究的课题。这些内容有一定的难度,但恰好是我很熟悉的。面试顺利通过了,当我起立告别时,主考官送我到门口,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这时我努力忍住的眼泪也刹不住车地往外流,我是一路哭着跑回家的……”

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母亲应邀去美国与杜邦公司合作,研究脑中的LSD受体,用以治疗精神分裂症。当时美国的几大药厂,都在激烈竞争研发这个药,她对那项科研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我似乎记得她总是离成功的结果很近,然而提取物总是在一次次提纯的过程中消失。

一九七八年,邓小平在恢复全国统一高考、研究生招考之后,走出了振兴教育和科技事业的第三步棋:结束几十年来的闭关锁国,向发达国家派遣留学生。母亲参加了那年的出国留学考试。医学界一共考取了三位,她便是其中的一位。

有一天,母亲突然带着她所有的行李出现在我洛杉矶的家里。她看上去苍白无力,神情有些恍惚,手指甲都脱落了。我很震惊,但不敢问她。马里兰州的高医生告诉我,母亲患了严重抑郁症,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生活太孤独。

“文革”结束后,欧美医学代表团开始访华,当时外语人才奇缺,母亲常被叫去当翻译。每次活动前,母亲总是跟姥姥一起准备和排练可能聊到的内容。有一次,她们排练见面和告别礼仪,姥姥扮演外宾,跟母亲说,“We have had a wonderful time. Thank you!”母亲回答说,“It's my pleasure!”姥姥说,你也可以说“Oh,the pleasure is all mine.”这样听上去更优雅,也更热情好客一些。我也这样在一旁学到不少课本里没有的英语。

大概在她八十岁上下的时候,我们不知为何聊起,那个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始终没有人做成。母亲说,可能是上帝的旨意吧。我感到诧异,从小时候“鸡怎么到了鸡蛋里”的问题开始,她一直在给我灌输科学的思维方式与逻辑。难道她现在认为,鸡在蛋里是上帝的旨意?她接着说,科学虽然是掌握知识最好的工具和途径,但它只能发现自然的规律,不能改变自然的规律。

然而,母亲对知识的追求从未因此消沉。我依稀记得,在炎热的夏天,她和我赤着脚用滴水的拖把拖地板,然后躺在潮湿的地板上听广播英语课,跟着大声朗读。当时的教材,经常是直接把小学语文课内容翻译成英文。有一篇是周扒皮剥削农民的故事,周扒皮在英语里的声调拉长了,听上去是“周八屁椅一”。教了几天后,房子里七十二家房客的小孩看到我,都叫我“周八屁椅一”。

不久后有一天,母亲跟我说,我知道我的脑子要比我的心脏先走了,过去姥姥也是这样的,科学对这个问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祷告。那以后,她的记忆不断地衰退,思绪不断地回到造物主的身上。

母亲的命没我的那么好。她的一位老同学跟我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安中怀着你,你外公有两个鸡蛋的补助,××就不许他把鸡蛋留给你妈妈,他说这是给一级教授的补助。安中在药理教研组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尤其在你外公去世后。我真的很恨××,我们都知道整死张先生的就是他。安中在他手下从来没有机会做科研,她对科学的激情、才华和学识大多都被时代和环境消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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