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爱之夜 (第3/5页)
李查和三迪到机场接我,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在他们面前装作没事,他们自己满腹心事的样子,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我看到三迪的脖子上打了红色的格子。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第二天他们告诉我,三迪得了癌症,在做放疗,我才知道脖子上的红线是做放疗需要的标志。
我去学校的医务室求诊,那里的医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士。他看了我胳膊上的红疹,问我是否接触或者吃了奇怪的、陌生的东西。我说,很多东西都很奇怪陌生,我刚从中国到这里。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你到帘子后面去把衣服脱了,我得检查一下身体其他部位。
南加州的中国留学生要举行一场留学生音乐会,请我当主持人。组织演出的学生中有一位在帮人看管一栋豪宅,它的主人好像到国外度假去了。我们一大群人都聚在房子里讨论音乐会的事情,其实是在玩。晚上每间屋都睡了两个人,只有我受到优待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熟睡中,我被一个男同学压在身下,很快就结束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打耳光,只是麻木地躺着。他说这是他头一次,他想跟我好。我说不可能的,我不会跟任何人好了,永远不会。他问为什么,我说,我在这方面已经死了。他说不懂,我把W的事告诉了他。他义愤填膺,要把W杀了。我接下来就叫这位同学X。
学校每年上演一个话剧,我第一年演的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戏剧老师邀请我参加,可是我下课后要听当天课程的录音,重新做笔记,还要在图书馆工作,实在没空排练。老师说那就演芥末仙女,不需要每次排练都来。排练开始后,演驴头的同学整天胡搅蛮缠黏着我,令我不知所措。我看见有些演员在排练厅亲热,不知自己不让他碰是不是违反了当地习俗,时刻处于困惑和紧张的状态,后来每次遇见他就浑身起像风疹那样的红块。
印象里我继续收到中部的来信,但不记得我有没有回信。不知隔了多久,有一天,我接到W的电话,他说他想来看我,我不要他来,但他最终还是来了。忘了他是怎么遇上X和他的朋友,怎么上了X的车。天黑以后,他们把他送回海德先生的家门口,车没熄火,马达突突地响着,他艰难地走出车门,走过车头灯时,我看见他被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绽,衣服上都是从头上流下来的血。我跑过去扶他,X看到火冒三丈,拉住我,说要碾死他,我叫他把我也一起碾死……之后的事我完全断片了。
多年后我在机场酒廊的一本旅行杂志上,偶然看到了那座山,它叫 Shawangunk,那个难记的名字像一首被遗忘的歌在我耳边萦绕,时光随歌声倒流到那一天。孤独者你是谁?我幻想他也许是越南战场回来的士兵,或是被时代淘汰了的嬉皮士,有一日曾想去完成学业,回归“正常”,但最终还是继续做了自己。
我有一位叫晓虹的朋友,她长我十几岁,善解人意,在那段时间支持和保护了我。后来我知道,她也才跟挚爱分手不久,深知爱和失去的疼痛。她用了一句很有治愈力的话安慰我:人必须经历两次死亡才能成熟——一是理想的死亡,二是爱情的死亡,成熟是死亡后的重生。
我想起摩托车急转弯的时候,我曾经闪过恐惧的念头,但是已经太晚了,我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身后,不见阎王不掉泪地跟他到了山上。记忆里我们从未互相讲述自己,但一眼就已感应到对方的孤独。我们目光相触的时候,我仿佛在悬崖望到深渊里的自己。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很久没有跟晓虹联系了,我去电问她,是否还记得我的“那件事”,她说历历在目。那晚X和他的朋友很晚去找她,坐在车里一直说到凌晨三点。晓虹说,他们开车到了一条偏远的山路上,让W跪下,X用棍子打他,逼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来骚扰我,如果不答应就把他丢在山上喂野兽。W说他只是来跟我商量工作的。我想起来,我们一起写了关于传教士的剧本,那他来北岭也许真的不是因为想我,而是为了谈剧本。晓虹接着说,“你那天晚上陪他去了医院,医生说他的鼻梁被打裂了,你买了机票陪他飞去旧金山他姐那里养伤,回洛杉矶后在我那儿住了几天。那几天你把所有的存款都用完了,我给了你一些钱。你跟我说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男性的友谊,他们只想进入你的身体,占有你”。
晚上,香港女孩跟我借汉英词典,那好像是几天来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我把词典递给她时,她说,一天都没见你,你去了哪里?我告诉她去山上的事以后,她惊讶地喊出来,你疯了啊,他可以是个强奸犯、杀人犯、碎尸犯,美国常有这种变态的人你不知道啊。
她的话让我想到,有一段时候,我经常梦到面目不清的男人,拿着很大的针筒,追着给我注射,我惊恐地逃跑,腿脚却沉重得像铅。
他在宿舍附近放我下车,说,你好好照顾自己。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忧患。暮色里,他的摩托车消失在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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