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金瓶梅》吗? (第2/5页)
外公因是畏罪自杀,家属得不到任何津贴,姥姥被打成反革命后,也停了薪水,每个月只有几块钱的生活费,我们的家境变得很拮据。母亲和姥姥都不会过日子,心血来潮的时候,母亲会去买话梅、桃瓣、酱芒果干;姥姥也会买椰子酱、面包、烤子鱼罐头那样的奢侈品,经常是到发工资前几天就维持不住了。这种时候,母亲和姥姥就会互相责怪、争吵。吵架开始都是为了菜钱,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母亲对姥姥的控诉:“我才五岁啊,你就把我丢给人家,自己去了英国,我吃蛀掉的米,裤子破了用书包来挡,后娘都不会这样对孩子啊……”那段幼年的不幸被母亲多次提起,每次吵到这个地步姥姥就只好不响。
十多年后,我跟N没有举行婚礼,没有交换婚戒,更没有出行远洋。我们在离洛杉矶不远的沙漠之城度过了新婚夜,因为那里办理结婚手续最快捷简便。婚后不久我到澳门拍戏,他飞来现场探班,一到就去了酒店的赌场。次日凌晨我听到开门声,接着他疲乏的脚步声向我走来。一会儿,我的手被轻轻拉起,一只冰凉的戒指被戴到我的无名指上。我睁开一线眼睛,六颗白钻进入焦点。他俯身在我耳边温柔地说,我为你赢回来的,呼吸里散发出一股威士忌酒味。蒙眬中,我感到一股悲哀,少年时代对婚戒的美妙幻想已经荡然无存……
有几回,在没钱买菜的时候,我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用粮票去跟人换鸡蛋。印象里那人像农村来的,鸡蛋放在一个竹篮子里,上面盖着破毛巾。老保姆被送回乡下老家后,我开始掌厨。那时我大概十一岁,还在长个儿,周围的煤气灶、水槽、刀砧板都显得很高。每天早上,我把米淘好。中午一下课就把书包往背后一推,开始烧饭。我能把很小一块肉切成很细的肉丝,炒一炒,再把大白菜放进锅一起煮烂,勾芡后放味精,就是一大锅很香的“烂糊肉丝”。我还能把一根很细的带鱼,做成两大碗“苔条面拖带鱼”,分两顿饭吃。弄堂大门外的水果摊上,常有烂掉了半个的苹果或鸭梨。我总是会很便宜地把它们买回家,去掉烂的部分,切成小块,用糖精和藕粉做成水果羹。这些都是我非常乐意做的家务,但是我痛恨洗碗和一切厨房的善后工作。这些全都推给哥哥去做。哥哥画画,需要我做模特儿,我常用洗碗作为交换条件,同时还要求他,必须把眼睛画得比实际的大。
我跑上楼把金戒指的事告诉姥姥,她听了以后说,那是新郎新娘互相戴的婚戒,象征他们从此属于对方。那时中国刚刚成功地制造了第一艘远洋轮。二姨从银川寄回上海的信封上,有一张蓝白版画式的远洋轮邮票。高大的船头下面一卷卷的浪花,看上去跟戒指上的图案一样。婚戒和远洋从此在我脑中连在了一起,成了我对未来懵懂的憧憬。
哥哥天性敏感,从小热爱美术、诗歌,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把画画好。但是为了避免毕业后插队落户,父亲逼他参加过游泳队、水球队和划船队。硬是把一个文弱的男孩,练成了一个浑身腱子肉的少年运动员。哥哥所在的划船队,每天在长风公园训练。有一天,他在湖里逮了十来只蛤蟆,回来后放在澡缸里。它们长腿、大眼睛,丑得可爱,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们做成菜。母亲到家后,站在澡缸边看了一会,然后回屋拿了一把剪刀。她抓起一只蛤蟆,拎着它的脚往澡缸边上狠狠一甩,看它不动了,就在嘴上剪开一个口,拽一把,整张皮就撕了下来。
传说有人为了躲避抄家的红卫兵,半夜里把金条用塑胶包好偷偷丢到了粪池里。上医领导知道后,抽粪车就来了。记得那是穿棉袄的季节,一个明亮的晴天,粪车边上围满了人。抽完后,一个穿着橡皮衣服和套鞋的人拿了手电筒跳进了粪池,我们几个孩子挤到洞口去看。一会儿,那人爬上来说,没有找到金条,但发现一只金戒指。一个邻居递上一团擦脚踏车用过的纱头,我看见擦过后的金戒指在阳光里一闪,上面刻了波浪。
我不会忘记母亲那天的手,她的动作自信、简练,好像这是她每天在做的事情。澡缸后上方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渐暗的天色里,蛤蟆在搪瓷上徒劳地趴着跳着。母亲紧闭着嘴不说话,只听到蛤蟆和澡缸暴力相撞的啪啪声和撕皮的刺啦声。
隔着草坪也有同样的五栋连体洋房。原来十栋房子住十户人家,“文革”开始后,一下子搬进来好几十家,到处加建水管、水槽、电线,连抽粪车都比之前来得频繁。化粪池在两栋房子侧门之间的地底下,地面上可以看到四个直径半米的圆铁盖,封得很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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