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第3/5页)
背井离乡,孤独和失落感会时常袭来。邓立钢每年春节,都把大家聚到家里吃一顿饭,刻意营造出亲情浓烈,其乐融融的气氛。其实每次聚会,石毕和吉大顺心里都非常紧张。他们知道邓立钢心狠手辣,对他都抱有戒心,怕他在酒菜里面下毒。邓立钢和宋红玉两口子吃哪个菜,他们才跟着下筷子。酒也是他们家的人先喝,他们才敢跟着喝。
邱枫呜咽着说:“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强烈地震,我带队进川抗震救灾,荣立了二等功,同年8月我带队负责奥运会安保工作,获得了嘉奖。
彭兆林陪着甄珍走进病房。邱枫挣扎着爬起来,跟甄珍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头。
2010年,我升职,任雪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甄珍高中毕业后,考入了公安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到雪城。通过入职考试,顺利地进入了刑警大队。这丫头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师傅师傅地叫。既然认定我当师父,那我必须严格要求她。
邱枫和甄珍获救后,被送进了医院,邱枫噩梦连连。她梦见自己,被横七竖八的钢筋水泥,死死地困在缝隙中。喘上不上来气,她两手抓住胸口,大声喊叫,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她被憋醒了,喘息着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方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她才明白自己真的活着逃出魔爪了。
休息日的私教课程是跟踪,我头戴棒球帽,身穿牛仔服,低着头在街上走。甄珍穿帽衫,帽子拉起来遮住眉眼,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上了公交车,她也挤了上来。我乘乱突然跳下车,她没来得急下车,公交车就开走了。三兜两转,好不容易,她在一个胡同里,重新盯住了我。我拐进一个岔道里,她又没了目标。气喘吁吁地在胡同里寻找,我一把揪住她的脖领子,把她拽到了我跟前。
邱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蜷缩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警察破门而入,邱枫失声尖叫,凄厉的喊声传出去很远。房东夫妻看见她,一丝不挂遍体鳞伤的样子,吓得话都连不成句了,男房东说:“我、我不知道,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我一项一项地给她打分:“脸上挂相,扣掉10分,暴露身份,扣掉10分,丢掉目标,扣掉10分,被目标抓获,扣掉20分。这次考试不及格。”
浴室的门被敲响,邱枫觉得死活走不出恶梦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说:“我是警察,有个女孩子报了警,我们来救你。”
我要甄珍跟刑警队的男人们,一起训练体能。一分一厘不能降低。甄珍先开始很生气,我一步都不退让。慢慢地她也适应了。我有空就去训练场,盯她的训练。我亲自给她做示范,我一脚踢到男队员的脚脖子,顺势往起一撩,对方立刻摔倒。甄珍学以致用,第一次占了上风。
邱枫被救出来的时候,几乎崩溃了。她蜷缩在角落里,抖成一团。她听见外面进来嘈杂的脚步声,吓得两手抱头,死死地闭着眼睛。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这是梦,一定是梦!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加强控制,用力压他的头。呼吸,夹住他的胳膊,漂亮!”我在旁边指点她。甄珍骑在男队员的身上,两手交叉卡住对方脖子,男队员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
在通往高速公路的岔道口上,我找到了那辆被遗弃的车。邓立钢这伙王八蛋,又从我的指头缝里溜走了。
“不要疲软,你要让他疲软!”我冲她喊。
我急打方向盘,躲闪避货车甩过来的车尾,我的车撞在路边的栏杆上,汽车熄火了。前面那辆车,一路烟尘很快不见了踪影。我急得跳脚骂街,也无济于事。
甄珍翻身跃起,一个侧背把男队员摔在地上。
我和前车的距离,眼看越缩越小。一辆满载物品的大货车,从岔道拐上来。吉大顺擦着大货车的车身,超车过去。大货车司机下意识躲闪,车尾甩向一旁。车上的纸箱子掉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路面上。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摆脱不了的困难,只要你竭尽全力,就能把劣势转变为优势。”
我血灌瞳仁,疯了一样,大声喊叫着,狠踩油门追了上去,我用眼角的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到,杨博往起扶爬在马路上的甄珍,甄珍连喊带叫,连踢带咬。看她那股子拼劲,我知道,这丫头活下来了。现在,我的眼里没有别的了,只有前面那辆车,和车里坐在的混蛋!
甄珍跟刑警队的男人们混熟了,大家也不用拿她女孩儿来对待。喝酒喊她一起喝,出去踢球,也喊她一起去。不上场,坐在一边当拉拉队员喊口号。甄珍的家不在雪城,逢年过节,程果就让我把她叫到家里来。儿子彭程14岁,正是对人爱答不理的年龄。甄珍初次进家门,他躲进屋里,吃饭的时候,不得已才出来。问到期中考试成绩,彭程一脸的不耐烦。甄珍上学选修了一门心理学,知道他正处在挑战父母权威的阶段。她说话顺着彭程的心缝走,很快,彭程就开始跟她过话了。
邓立钢见势不妙,立刻返身逃回到车上。吉大顺把油门踩到了底,敞着后备箱盖的汽车,箭一样窜了出去。
他问甄珍会不会打游戏,甄珍说,不服咱们就练一把。两人立刻离开饭桌,去打游戏。程果想制止,被我用眼神按在了原处。
我的车从对面开来,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着眼里。我一眼认出来,从车上下来的人是邓立钢!我略一减速,杨博立刻拉开副驾的门,跳下车去。
甄珍三比零,把我儿子干得服服帖帖的。彭程像只小狗一样,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开始叫姐。两人躲进房间里,甄珍逼他拿出来作业。用他能接受的方式,给他讲题。儿子的成绩开始上扬,每到周日,彭程就盼着甄珍来,我在不在家,甄珍也像回自己家一样,买菜做饭,帮程果调理彭程。
吉大顺车开得飞快。前方路口红灯突然亮了,吉大顺来不及踩刹车,跟绿灯路口开来的一辆车撞在一起,吉大顺的车冲上马路牙子,撞在一棵树上,车立刻熄了火。再打火,怎么也打不着了。邓立钢和石毕开车门跳下车,使劲把车推下马路牙子,吉大顺再打火,车发动起来了。吉大顺打方向盘。就在邓立钢和石毕开门上车的瞬间,后备箱里的甄珍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动了那个拉手。后备箱盖弹开,甄珍从后备箱里滚落在马路上。马路上一片紧急刹车声。邓立钢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趴在马路的甄珍,立刻叫道:“停车!停车!”吉大顺一脚刹车,邓立钢跳下车,飞快地朝甄珍跑过去。
程果问过甄珍:“你高考成绩那么好,干啥上公安大学?学的还是刑侦,这哪是女孩子的工作?
我接到滦城公安局打来的电话,说被绑架者打110电话求救,那个电话的IP地址,是和业小区8号楼1单元3001室。车和人的信息都对上了。我立刻驾车直奔和业小区。
甄珍说:“那件事情以后,我有了心理问题。觉得只有跟警察在一起,我才是安全的。既然这样,那就干脆当警察算了。”
ATM机前的监控显示,车牌XXX的车辆,在几十个ATM机前都有过停留。嫌疑最大。那辆车最后出现的地方,在滦城和业小区附近。这个消息,让我们离邓立钢靠近了一大步。
2011年,我去北京开会,顺便去医院看看在这里住院的大舅哥。大舅哥心脏出了问题,给他陪床的是我的小舅子,小舅子嘴碎,话特别密。我心里装着会议上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哥俩闲聊。
甄珍在后备箱里被颠得头昏眼花,她弓着腰身曲着腿,努力让两只被绑在后面的手,摸索着可以碰到的一切东西。连累带憋她浑身是汗。她的手碰到了一个拉手,甄珍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住了那个拉手。
我问大舅哥:“好好的,怎么突然心脏就出问题了?”
邓立钢说:“上高速!”
大舅哥说:“得这病不分年龄,前几天出院的那个,还不到四十岁呢。”
吉大顺问:“哪儿安全?”
小舅子插话说:“大哥提起那个人,我倒想起个事来。那人刚做了这个手术,在床上躺着。我想过去问问他,这个手术的有没有什么危险。看见他床头上挂着病例卡上面写着孙什么的。看看他那张脸,觉得眼熟。使劲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小子跟我中学同校不同班,因为劣迹斑斑,所以有名。我想,他不是姓邓吗?怎么改姓孙了?”
邓立钢咬着牙根骂道:“看这个小丫头像只兔子,其实她是只狼。这次绝对不能让她溜了。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要亲手把她大卸八块,再细细地绞成肉馅喂野狗。”
姓邓这两个字,触动了我的敏感神经。我急忙掏出来手机,调出来里面的邓立钢的照片让小舅子看。
吉大顺的车一直着着火,停在路边,石毕和宋红玉已经坐在车上。见邓立钢拖着甄珍走到小区后街,吉大顺立刻开车迎了上去。车停住邓立钢身边,吉大顺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掏出来一块破布,塞进甄珍的嘴,把她塞进后备箱。车门后备箱全部落锁。坐在副驾的邓立钢长舒了一口气,把袖筒里藏着的一把匕首,插进了靴筒里。汽车吼叫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次出逃,比以往都狼狈,不但赃物没带出来,还把邱枫这个重要的人质,留给了警方。
小舅子摇摇头说:“不是他。那人圆脑袋细脖子,有点驼背,从背影看像个王八。”
壮保安扭头找邓立钢,他已踪迹皆无。石毕和宋红玉,先邓立钢一步逃出小区。甄珍跑到单元门口,看见一群人围着警车七嘴八舌地说什么,她像见到了救星,撒腿就往那里跑。突然被拦腰拽回来抱住,那人的手臂铁铸般硬,死死箍着甄珍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甄珍的嘴。他像阻止女朋友胡闹的情人一样,拖着甄珍从一楼底商的后门穿出去了。美发店的师傅站在门口,抽着烟看热闹。这一对男女撕扯拖拽着,从他面前走过去。他觉得有些好奇,女人瘦小,套着一件不合体的男式外套。脚上套着一双大码男士运动鞋,裸露的两条腿上,很多处割伤还在流血。女人的嘴被捂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美发师上前,追了两步。邓立钢扭过头,匕首一样的目光扎过来,美发师像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我想了一下,从手机里调出来邓立群的照片,给小舅子看。
街道报警,110警车开进小区,小区里的人立刻围了上去,三个巡警从车上下来,一个巡警冲着壮保安说:“有个女孩报警,说自己被绑架了,电话的IP地址是这个小区,8号楼1单元3001房间。女孩说,隔壁的房间还有一个女人被囚禁在浴室里。”
“没错,就是他。”小舅子指着照片语气时分肯定。
甄珍乘机打开房门,冲下楼梯,连滚带爬地往下跑。
我激动得周身发凉,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我找到院领导,动用公安手续,调出了医院那几日做手术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孙学明,经查,除了病是真的,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全是假的。
两个保安跟他上了电梯,电梯快速下降。
邓立群从水面一露头,我的神经触角,立刻全部张开了。回到雪城,我发挥人海战术,对邓立钢的社会关系,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了精心梳理。
邓立钢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我忘带钥匙了,得下去找我老婆要她的钥匙。”
从邓家的一位远亲那里获悉,邓立钢的弟弟邓立群,两年前曾一人返回雪城治病,他无意中发现,邓立群病历卡上的名字,叫“孙学明”。
瘦保安说:“这家没人,还是让我们去你家看看,回去我们对领导也有个交待。”
我在雪城医院,果然查到了叫“孙学明”的病人。挂号单上,登记的地址是假的。根本无处寻找这个人。我从邓立钢的关系网里,捞出来他的表哥黄老琪。
瘦保安走过来,敲甄珍藏身的那扇门,甄珍并住呼吸,一声不敢吭。她知道邓立钢是魔鬼,两个保安也未见得拦得住他。这扇门开不得。
黄老琪是张凤慈的亲外甥,五十四岁。早年间,混迹黑社会。触犯法律坐过监狱,因为好赌,妻离子散。现在房无一间,地无一拢,开着一个小麻将馆混日子。他居无定所,三天两头换地方。手机也老是换号。三传两转,黄老琪知道我在找他。立刻主动给我打了电话:“二哥,说听说你到处找我,啥事啊?”
邓立钢平静下来,他说:“肯定不是我家,我老婆在楼下。”
我说:“想跟你喝点酒,去新开胡同那家饺子馆吧,咱俩好好聊聊。”
壮保安:“打碎玻璃钻回屋去了。”
我先一步到那里,要了两凉菜,一斤饺子,两瓶啤酒。黄老琪随后也到了。几年没见,黄老琪老得有点不像样了。皮肤松弛,头发花白,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
邓立钢心中一惊:“跳了?”
“你的腿怎么了?”我问。
身材魁梧的保安说:“下面的群众反应,这个单元的楼层有一个女的要跳楼。”
黄老琪说:“年轻的时候打架伤过,老了找上来了,股骨头坏死。”
甄珍哭着扔了电话,抓起沙发上,一件男人的两用绒线衫,披在身上。她跑到门廊里,拿起鞋架子上,一双男人的运动鞋,套在脚上。开门出去。她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顶楼,杂乱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往上跑,电梯从下面快速往上升。甄珍知道,这一切都是冲她来的。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顺着楼梯往下跑。她急忙退回到刚出来的那间屋子,把门从里面锁上。脚步声到了隔壁的门口停下,甄珍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屏住呼吸,从猫眼里往外看。邓立钢站在隔壁的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这时电梯到达顶层,门开了,两个小区的保安从电梯里出来,看到邓立钢站在门口。
“可以置换,钛钢的材料,很结实。”
隔壁家里没有人,看到茶几上的电话机,甄珍立刻抓起来拨110报警。她听到有人尖叫:“我被绑架了!”原来是自己在尖叫。甄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声音哆嗦着说:“我被绑架了!已经逃到了隔壁,还有一个女的被囚禁在浴室里,快来救她。”说完嚎啕大哭,对方再问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
“查了价钱,三万多块,我这条命也不值这个价。”
甄珍一跃而起,跳到了隔壁的空调上,她身子晃了两晃,差点载下去。健身活动区响,起一片惊呼声。甄珍站稳了身子,捡起空调架上的半截砖头,使劲全身力气,砸烂了玻璃窗钻了进去。吉大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事情不妙,一溜小跑出了小区。
我看了他一眼,拿起酒瓶给他倒酒,他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干了。我又给他满上。
甄珍钻出窗子,看到窗子旁边焊着一个放空调的铁架子,甄珍爬过去,慢慢直起腰,站在空调上面。地面离她近二百米远,寒冷和恐惧,让她抖成了一片枯叶。甄珍用余光看到,隔壁房间的空调,离她站着的地方,有一米多远,她决定迈过去。楼下健身区活动的人,注意到了顶楼窗户上,站着的少女。一个传十个,人们仰着头往上看。少女浑身是血的单薄身影,站立在空调上面。人们大声喊叫起来,不让她往下跳。有人掏出来手机报了警,说小区里有人要跳楼。
黄老琪伸手抹掉嘴边上的酒,叹了口气:“唉,有钱的时候,身的零件整整齐齐的,没钱了,身上的零件一个接一个地掉链子。”
说完他拽了石毕一把,三个人一起走了。
“你那麻将馆挣钱吗?”我问。
邓立钢和石毕,正跟楼下跟业主讨论漏水的事情,宋红玉找来,在邓立钢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邓立钢立刻对房东说:“你们再好好查查。家里来人了,我们得回去招呼一下。”
“屁崩的两个钱,也就顾得上这张嘴。二哥,你这么辛苦地找我,是想帮衬一下我吗?”
邱枫点点头,她蹲下身子,让甄珍踩着她的肩膀,两条腿打着颤,挣扎着站起来。甄珍爬上窗台,硬是从打烂玻璃的窄窗子里面爬了出去,碎玻璃碴,划得她周身上下鲜血淋漓。
我笑了:“你这个岁数,管我叫哥不合适。”
“大声呼救,就算我掉下去摔死了,院子里的人看见了,也会立刻报警。”
黄老琪说:“新桥区的人,老的小的都管你叫二哥,我这叫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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