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之夜 (第4/5页)
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离开他的房间,爬楼梯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是的,明天他要举办一场以音乐和文学为主题的讲座。明天下午。”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他的确住在我们酒店。显然,城里已经没有更适合他住的地方了,我们的酒店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们给作家安排了一间套房,几天前就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示意了下旁边罗马数字“Ⅰ”下方的那串钥匙:“我们担心读者们知道后,会来打扰作家休息。”
她离开酒店前,到前台去付房费,这时他们一行人从见面会回来。她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当时,她背对着餐厅。
酒店前台的员工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佩戴厚玻璃镜片而变形,自鸣得意地回答道:
“这就是T先生。”前台员工骄傲地对她低声说道,“我的妻子读过他写的所有书呢。”
“我听说,那个著名的作家T先生也住在这家酒店,是吗?”
她想转过身去,但是做不到。她手里拿着钞票,定格在半空中。
她已抵达酒店,办理入住时随便填了些虚假的个人信息,然后假装满不在乎地询问前台:
当她坐上马车后,顷刻间觉得精疲力竭,内心足足有千斤重担,甚至连马车都拉不动。
阿伦施泰因的火车站比她想象的还要小一些。有一瞬间,她感到惶恐——上车时她的手牢牢地抓住台阶两侧冰冷的金属扶手。但是,当马车把她送到城市里最豪华的酒店时,她顿时觉得,自己就是整个世界的主人。其他人的个头骤然变小,宛如来自二维世界的生物,既无知识,又无知觉,他们柔软的身体就像是一台台小机器,他们开的商店也小得可怜;他们的嘴唇早已麻木,打破顺滑咖啡的表面的平静;他们的身体只专注于自己,他们的双手遵循着某种滑稽的仪式,一只手每隔一段时间就调整下头上的大礼帽,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拐杖或雨伞;他们还会在铺满陈旧地毯的屋子里举行毫无价值、枯燥乏味的宴会,他们的思想被禁锢了,永远局限于他们下一秒口中吐出的语句。他们活像一群群小矮人、一群群小玩偶。然而,当她像一个男人一样舒展着四肢坐在马车里时,却感觉自己其实是爱他们的。她也同情他们,但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爱本身,出于对严格执行父母的指令却不理解这些指令的意义的孩子们的爱。她坐在马车上,所坐的位置越高,看到的也越多。她独自制定规则,创造下一分钟、下一个动作、下一个事件。
“尊敬的女士,请问您要上哪儿去?”在她沉默了许久后,马车夫问道。
她第一次认识他是在一片海滩上。他身上穿的衣服、头上戴的帽子,都是浅色的。他当时的模样,她仍清晰记得,但她几乎能记住所有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那个在海滩上的他,心神涣散,宛如年轻小伙子。随即两人被互相介绍认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直戴着面具。“我是作家。”他轻描淡写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他显得很拘谨,试图躲避别人的目光。她还记得,她的一个朋友也在现场,喝得醉醺醺的,事后把他称作“毛驴”。和他雨散云收之后,她第一次进入他下榻的酒店的浴室,直到那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真正了解他。无论多么亲密的肉体接触,多么仓促的一夜情,多么激情的身体探索,都比不上酒店的浴室能让她真正地看透这个男人。他的浴巾横搭在浴缸的边缘,一些刮胡子的用品,一把刷子,刷柄因经常遇水而有点损坏,还有一个木制肥皂盒。静止的物品是一个人身体存在的见证者。她趁他熟睡时触摸他的物品,突然热泪盈眶,把头倚靠在冰冷的镜子上,让感情尽情释放。说不定他已经醒了,在等着她回到被窝里。在经历过前一晚的激情后,起床时人常常会有点害羞。直到现在,她都一直记得那个清晨——因为,那是爱情的开始。爱情本身不正是探索吗?人们如此渴望找到自己的身体,倘若不是为了快感,那该是为了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无限小吧,穿透身体最为隐秘的角落,打破一切疆界,直达深处,探寻未知的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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