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醋海 (第4/5页)

明舒依言坐到自己位置上，只是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听身边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她不明所以地望去，只见旁边数双眼睛原惊恐地盯着自己，可在她转头之际却又通通撇开头去，不与她对视。

明舒一怔。阿兄今日这是中邪了？上回喂他一颗孛娄，他都要拿大道理数落她半天呢。

前头的殷淑君仍直挺挺坐着，仿佛一尊石像。

按陆徜个性，若是平时，他定觉此举不合适，这筷笋烧肉必是要她放他碗里的，但今日却不知为何，他盯着她的眼缓缓张口，受用了她喂来的笋烧肉。

“各位娘子，今日照例先上《女则》，请大家将书取出先诵读三遍。”教习出来，是位年过四旬的女先生。

她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使唤他道：“我不要肉，只要豆腐，你这儿的豆腐烧得好吃。”陆徜就把整个盘子端起，将豆腐通通拨到她碗里，她连声道：“够了够了。”又眉开眼笑起来，夹了筷笋烧肉给他：“阿兄尝尝，你们这儿烧饭的厨子好手艺。”

翻书的“沙沙”声响起，明舒看了看自己的桌面，桌上无书，倒是桌肚里塞了几本，隐约可则封面上的《女则》二字，她便伸手进去掏。

陆徜低低“嗯”了声，只看她吃饭——她吃得虽有些快，但旧日教养习惯还在，吃相并不难看，反叫人觉得可爱。

本已整齐开口的朗诵声中，突然变得散乱，其中夹杂着几声隐约的低呼。

“那你不许不理我。”明舒腮帮子微鼓道。她倒没往别处想，觉得兄长就是气她失言而已。

明舒的手已经伸进桌肚，人忽然定格不动。

作为兄长，他是有气恼她胡乱说话的资格，但他那股找不到缘由的愤怒，却似乎不是站在一个兄长的立场来发作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就是觉得明舒那时的目光和那句话，在那个瞬间，箭扎心一样让人难受。

前面坐的殷淑君沉冷如冰地脸上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来，装模作样地朗诵起来，眼珠却往后瞥，正等着好戏开场。

两把靠背椅并排放着，陆徜拉她坐下，两个人对着一盘菜。明舒早就饿坏，动筷狠狠扒了几口饭，陆徜自己不动，就给她夹菜，待她那口气顺得差不多，他才忽然道：“明舒，别说那样的话。”

可是等了一页诵过，又一页诵过，突然间，她身后传来明舒响亮的诵读声。

她的气没消。

殷淑君的笑容一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见明舒双手已然轻搁桌面，掌中攥着翻起的书正在朗诵，声音又脆又亮，见她望来，甚至回了她一个友好的笑。

待他借完椅子回来，明舒已经站在书案前，正打开曾氏给的陶瓮，夹出两块鲞腊，看到陆徜过来，鼻子里哼了两声。

这不可能！

“你先坐，我出去借把椅子。”陆徜又去隔壁借椅子。

殷淑君看看桌面，又看看地上，什么也没瞧见。

说来也奇怪，书院里的书生看不上陆徜，但这里干活当差的仆役却都喜欢陆徜，譬如饭堂的婶子，灶上的厨娘，照管花木的大叔。

在明舒的笑眸之下，殷淑君恨恨转回头去，胡乱翻着手里《女则》，也不再诵读。教习见她这般举动不免蹙眉，正要说她两句，忽然之间堂上一声惊叫差点刺破众人耳朵。

屋里没有其他桌子，吃食被他搁在刚刚收拾过的书案上。明舒展眼望去，托盘内是两碗饭，一大盘子菜，那菜是三样夹在一块的，豆腐、青菜、笋烧肉，看份量不小，像是打饭的婶子把锅底都刮给他了。她却不知陆徜每天打扫完回廊早就过了饭点，不过因为饭堂的婶子喜欢他，所以每每都给他留饭，今日听说他家妹子过来，索性多给了饭菜。

“啊——”

“用了饭再回。”出去一趟，陆徜似乎清醒了些，语气却依旧不冷不热。

坐在殷淑君右后方、明舒右手边的姑娘花容失色地跳起来，颤抖地指着殷淑君的后背，磕磕绊绊道：“蜘……蜘蜘蜘蛛！”

陆徜没去太久就没回来了，手里还捧着木托盘，原来是去饭堂打饭了。

众人随其望去，惊叫声四起，整堂大乱。

明舒被他拉着又坐回床沿，她瞧着他出门，自己倒不好走了，只能坐着发闷。

只见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趴在殷淑君披在后背的头发上，正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去。

“坐着等我。”陆徜只说了一句话。

一众娇娘哪里见过这般画面，好些差点吓晕过去，就连教习也吓呆，殷淑君见众人只盯自己后背，跟着回首望了眼。这一望，简直魂飞魄散，两眼发懵！

语毕，她转身就走，冷不丁手臂被人拉住。

不知何时，她叫人藏在明舒桌肚里的那只蜘蛛，竟然爬到自己身上来。

她霍地站起，道：“我回去了。”

“啊——”她叫得更加响亮，但人却不敢动，生怕一动蜘蛛就窜进衣襟，“快快……快……”

“不说算了！”她堵气自问自答，又想自己一大早大包小包地跨越大半个汴京城来这里看他，连午饭都没吃上，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他这么晾着，心里越发委屈。

学堂内乱成一团，所有娘子俱都缩到角落不敢靠近殷淑君，也无一人敢上前解救，任由殷淑君独自害怕，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愈发苍白得厉害。

陆徜手上动作顿了顿，仍没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