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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钟声 (第2/5页)

汪水螺怎么又来了。这十年来反复降临的幽灵。她总是肆意横行。她每次都突然袭击。天恩有些迷惑,究竟她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脑子里的幻象。今年她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回来宣传神乎其技的气功课,另一次是要天恩加入她的白茶事业,包治百病。天恩他爸虽然不见她,但总会叫天恩看着给些钱。可她一次也不要,她说她要的不是钱,是要他相信跟着她干,有前景。天恩没想通,她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她跟人跑掉的这十年,不知道换过几个男人,她的名字成了天恩在学校打架的理由,一直到去岛外上大专才消停。她从不想这些,在天恩面前就是不停提要求,然后不停地被拒绝,到最后反而似乎是天恩跟她在闹别扭。

就在女儿十岁那年,添丁跟回来教跳舞的水螺一起,离开了阿霞,离开了这座岛屿。

“你不管我吗?小恩!”

三年后,添丁和阿霞有了女儿玉兔。

“有完没完,又被哪个甩了?”

添丁好像没在听,他站在晃岩顶端,可以看见全岛红顶的砖楼在黑暗中变成暗暗的猪血色。楼里一方一方的小窗户,框住绵密灯光,一个个悬浮的家。阿霞还在说,说她想清楚了,要结婚。两个人一起,什么都能度过,哪怕是最难的时候。

啪嗒一声,天恩回头,才看见他妈坐在淤泥里。作甚!摔倒了?也可能是新一场表演。只要她想,她就能得到注意力。汪水螺香槟金的纱裙上裹满了黑色黏腻的泥,那双皮鞋早就陷进去了。她双手撑着地,脸也蹭脏了。这些年,天恩第一次这么凑近她的脸。才发现她的脸上有浓厚的粉,堵塞在细小的纹路上。

风声太大了,遥远的钟声都听不太清楚。阿霞自顾自喃喃,岛上人都说钟楼是吕宋富商盖的,什么富商,那时候还是个在街上给人剃头的穷小子。去吕宋,娶了当地绿眼睛的女人。那个女人,手指像芦笋,白白嫩,不像咱岛上女人的手,鱿鱼干一样,放进嘴里都嚼不动。他们夫妻俩挑着担子卖咖啡,卖杂货,卖蔗糖,就这样卖成了有钱人。

“你年纪也大了……”天恩没有说下去。他看见水螺的眼睛木了一下。天恩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用尽了全力,把玉兔推进泥水里,她的白裤子也是这样浸透了泥水。玉兔也是那样呆呆地盯着自己,更多是害怕,连哭都不敢哭——那时候,如果没推她就好了。

死鲈鳗!她转身倚着栏杆,望着钟楼。

他拉起眼前那个黑糊糊的女人,回到旧家里。六年前,玉兔她爸就先回岛上了。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天恩发现自己竟没有觉得开心。开头几次在岛上遇到玉兔她爸,天恩总是在他面前吐口水,可那男人笑笑的,又老又窝囊的样子。他跟自己长久以来记忆里的、想象里的,长得都不一样。跟在黑暗的梦里挥拳的,被自己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人,长得不一样。天恩后来真的给过他几拳,但他顺从地倒下,一言不发。天恩也曾经在他经过的时候,往他脑袋上浇过一整桶拖地脏水。但他连一句回骂都没有,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报复反而让那老家伙心安。恨意没地方发作。岛很小,后面老要碰见,天恩于是跟他达成了某种互不干扰的默契。而今天,他发现妈妈也发皱了,说不定,就能被驯化了。

咱俩人什么时候作伙,添丁凑近阿霞耳边问。

洗发香波的味道隔着浴室潮湿的雾气飘出来。要是妈妈没离开过,现在是不是也就是这样,跟个孩子似的唱着歌,洗着澡。小时候,妈妈跟天恩玩,说我来给你表演一下。然后就这样唱着歌,烧开热锅,从水盆里捞起两只蹦跳的虾姑,在锅沿按住它们的头,却让它们的身子泡进沸水里,虾姑拼命地挣扎,蹦跳,身体不断弯曲,像抽动的鞭子,最终被固化下来,熟了。妈妈哈哈大笑,天恩就试着跟着笑,但心里却觉得难受,脸也僵着。还是算了,都倒进去吧,他说。妈妈还是乐此不疲地演示了两遍,直到他忍不住哭了,才一次把剩下的都煮熟。他还哭,妈妈就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小恩,其实我真的不该当妈。

添丁抬头,长刘海糊到了油脸上,岩石上的风很大阵,从海洋吹来。他皱了皱鼻,最近有赤潮,鱼尸很多,蒸腾着一股死咸的腥味。水螺怎么样了,鱼肯定不好打。站在最高处看,这个岛这么小。但只要想,两个人就可以永远碰不上。他搂住阿霞。嗯,她比水螺更高大些。搂抱早就不够,他探手进去,阿霞身体更加暖热了。她“啪”一声抽疼他的手。

她说得对,其实她真的不该当妈。他早知道了妈妈偷偷试过要去诊所杀掉他,在他未降生之前。阿嬷说是爸爸发了大火,妈妈才把他留下。

添丁装腔作势地说,满天星斗。阿霞感觉普通话里的这个词,说的是有一个巨大的斗,里面灌满了细碎的星星,好像钻石的粉末,然后大把大把地往蓝黑色的天上撒。他到底是读书人。她伸手指,你看,那菜市的钟楼发亮。

天恩随手收拾着零星剩余的东西,这房子再过两天就要拆了。大部分家具都不打算要了,那么旧也卖不到几个钱,整理到现在,大概也就装了两小袋该带走的。突然,天恩在翻弄书桌时,掉出来一个包了又包的东西,一层又一层的布,打开后是一层又一层发黄的纸巾,最中心是一枚心形的晶体。像是这些年心脏流出来的液体,所有的愤懑和不快,都凝结在这块微小的、颤动的淡紫色透明石头上,被他多次握在手心。可他竟然忘记了它的存在。再度看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什么。

某个吃完扁食汤的晚上,添丁带着阿霞爬上晃岩,岛屿的最高点。他那群朋友曾经在这里,把白色褂子衫绑在扫帚上,起劲地挥,也不知道在挥个什么。甚至有一瞬间,添丁说服自己相信了岛上的传言,或许老鼠没有被处死,他家人作出顺服的样子,其实早已经安排好了,执行的那天带着他离开了。平常当然知道,生活不会是这样的儿戏,可只要站在岛的顶点,总有不知哪里来的气魄灌满心胸,哪怕是现在漏风的心胸。他莫名地可以去相信一些自己想信的。

那是天恩妈妈走的那天早上,玉兔他爸来了,塞了一大袋钱,天恩爸爸不发一言地收下了。反正水螺要走的,收不收钱,都要走,收下来可以养小恩和老母,他爸爸后来是这么解释的。小恩,我会回来看你。他记得妈妈跨出门楣的时候,正是中午十二点,岛屿上钟声最漫长的时刻,她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笑容天真。随后脚磕到门槛,凉鞋上掉下来一块暖紫色的心形塑料。

添丁家里,早把阿霞当自己人。添丁后来开玩笑似的说,阿霞早就购买了他。一天一篮吃的,不容拒绝地购买了他。家人的明示暗示,都让他明白,婚姻是必须的道谢。更何况,阿霞准备开的饭店也需要人手。添丁的计划不再重要,继续活着才重要。添丁觉得,也行吧,本来就是愿意被摆布的人。女儿玉兔在回想起不同时候父亲和母亲的叙述时,会陷入迷惑,反正那是一个不在场的现场,拥有着过去记忆被现在记忆搅乱的证人。因此那个时空永远不能被准确地还原了,无法为现在的任何一方辩护。

少年时的天恩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头,想的是妈妈妈妈,我最爱妈妈。妈妈,我最恨妈妈。他想起妈妈拈动手指,让一颗颗细小的砂糖掉进他嘴里。他想起妈妈推他肩膀,说干你老母给我走开!他看见鸽群绕着岛屿飞,白的灰的在天空中的影子,黑的银的在地上的痕迹。绕着,跑着,划动着。海浪推动着。他一年年拔节长高,胡子穿破下巴,鞋子顶出脚丫,他长大了。

原来就在添丁跑路那阵,阿霞却精神起来,几乎每天都提着一篮吃的去添丁家。有时候是菜头、鸡蛋,有时候是北仔饼、蚵仔煎,跟着时令变化。添丁他妈开头总哭,后来也安静下来,回赠阿霞自己缝的物件。后来阿霞给女儿玉兔说起这段的时候,眼睛里分明闪着甘愿。她说了几句,然后又说起乱世佳人。就是在放电影的渔民俱乐部,他俩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乱世佳人》。在黑暗中,阿霞越看越觉得,添丁长得像白瑞德。而且他跟别人风度不一样,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声音那么轻,贴在耳边细声细气说。他谈电影的时候,大段说着普通话,字正腔圆的样子,都没有自己那样的地瓜腔。阿霞觉得自己声音,怎么那么响,一不小心就能把空气炸开一个洞。不管说什么,普通话听来就很文雅。就连骂脏话,哪怕说的都是同一个部位,阿霞就觉得普通话的傻逼比闽南话的鸡掰温和很多。她想,自己能做郝思嘉那样的女人,就算是家里被炸塌了,她也能扯块窗帘继续撑起来。

浴室的水声停了。水螺在轰隆隆地吹头发。那台电吹风,已经快坏了,发出拖拉机一样的巨响,却吹出细小的风。水螺一边吹,一边在虚空中投掷了一句话,小恩你也该谈恋爱了!

然后添丁发现,阿霞即将是自己的老婆。他回到自己家,一家人跟阿霞在灶台做饭,连狗都围着阿霞。她在中心叫这个切菜,叫那个递菜,身上围着添丁阿母的围裙。众人看见添丁进门了,把阿霞簇拥出来。她见到添丁,拨了拨头发说:“来啦,坐着等吃。”就又返身进了厨房。

可这句话却叮咚坠落在地板上,变成细小的气泡,碎裂了。因为听的人不在。天恩早在十分钟前,就背着工具包冲向钟楼咖啡馆。

首先是水螺消失了。添丁一回来就跑去找水螺,发现她不见了。一开始她也被抓了,后来被定性为受侵害的妇女,配合地给了供词,很快就放出来了。水螺迅速找人结婚,丈夫同是讨海人。水螺自此消失,有人说她一直住在船上,也有人说在对面大岛有时候会看到她,打扮得颇为妖娇,让人认不出。大部分人从未在小岛上再看见过她。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她,于是她越发透明,变成一股清淡的影子,被忘记了。

水螺走出浴室,闻到这个家有股气味,是鱼在阳光下晒出来的味道,但又混着一股陌生的潮气。他们父子俩或许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她想起天恩的爸爸,每天早上会到菜市卖鱼,话很少,不玩花招,直接给的就是实价,要是还有人讲价就一言不发,也不看对方,直到对方假装要走,走掉,对比了一圈又回来,还是原价掏了钱。他用的是沿绳钓的技法,钓上来的深海鱼好得很。老实人,一辈子是老实人。她看这里海边已经没船了,估计他也不再打鱼了。

八个月后,事情过了。八个月在山上的日子,添丁想好了自己的未来,拿龙眼核和芒果枝子诸般推演、反复论证。回到岛上,才发现许多事改变了。

浴室里连牙刷都没有,卫生纸上一层灰。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再娶,憨呆。

添丁一连几天,都梦见一颗子弹打穿自己的头骨。白日行路,总感觉后脑有东西飞来,随时要击中他。他跟家人说,自己跟老鼠玩得不多,偶尔打打牌。老鼠没有说出添丁的名字。老鼠没提水螺。也没提手下。老鼠什么人的名字都没提。但添丁还是害怕,屁滚尿流地跑去山区避风头。

“呱呱”,手机传来新信息,水螺打开,熟练地回复,请求对方陪她一起去挑泳衣。这次是个KTV里认识的台湾人,老婆在对岸,自己到处玩,喜欢推拉的游戏。

老鼠家里人说,“血债”是绝对没有的。几个少年仔聚在一起,有时候拿把刀威风威风,也没有强抢过什么人,厝边<sup><a href="#footnote-7-51" id="noteref-7-51">[2]</a></sup>都看着呢。有女的就喜欢跟他们一块儿玩,但怎么能说是他带头作弄呢?对方都是自己愿意的。不知道里面是怎么说的,老鼠这个憨孩子,其实一点不机灵,把事情全揽了。他是讲义气,但不知道严打会有多严吧。大家都没想到贴出来的,是白底带红叉叉的告示。游街那天,大家拥去看。也有人在下面说,人家不是重罪,不至于要死啊。他家人到底是古意人,不知闹,不敢闹,还那么年轻,就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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