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5页)
但是他无处可逃,因为除了第一个人影,还有第二个,就站在他身后。甚至还有第三个人影。他们头上都套着袜子,让他们衣柜中的其他服装都相形见绌。
这一切都让人感觉毫无意义。不,甚至更糟糕,因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你手头只有文字资料时,要怎么去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只是在胡扯?所有的文字都同样的愤怒、恶毒又偏激。有时她认定某些声音比其他的听起来更真实,把相关情况上报,上面就会派人挖出对面的IP地址,找到郊区卧室里的某个愤青。这可能只是一场闹剧。所有被她指认的潜在恐怖分子,实际上都是和她一样的卧底人员,只是在为不同的势力工作,而他们也在向上汇报她的网名,他们只是在互相举报。这当然不会是反恐活动中唯一的无用功。她应该去街上巡逻、出外勤,做真正的工作。但她已经尝试过并且失败了。
快点逃。
要想在这样的互联网上找到真实情报,她必须先忘记学过的一切语法、知识、拼写、礼仪和批判性思维。
他拼命尝试过了。
所以她依旧盯着屏幕,监控着虚拟世界的动向。她出没在虚拟的博客山野之间,寻找异动的蛛丝马迹。有一些网站就像是特洛伊木马,由安全局开发运营,专门用来吸引不法分子。还有一些网站可能是其他政府部门运营的。有时她会觉得,也许她监控的聊天室里也都是特工。表面上是面向年轻人的网站,实际上用户全都是中年男性。总之,无论真实与否,这类网站都包罗万象。从直白的《如何自制炸弹》,到科普性质的《真正的伊斯兰教是什么》,再到匿名论坛的激烈骂战,以及乱七八糟的语法和拼写,不一而足。
被扑倒在地之前,他只跑了三米远。
但这会让她变成一个逃兵。她加入英国国家安全局并不是为了当逃兵。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被塞进了后备厢里。嘴里有一股恶心的味道,还有棉花的触感。他们给他下药了?车子颠簸着向前,他的四肢沉重,头疼欲裂,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她应该辞职的。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辞职。
等他再次醒来,脑袋上已经被罩了麻袋,双手也被束缚。他浑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内裤。空气阴冷潮湿,他应该是在一间地窖里。身边还有其他人,就算看不见他也能听到声音。
她的工作是监控网络言论。当然她应聘的并不是这个岗位,是被发配过来的。这份工作会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日复一日,她都会走进斯劳部门生锈的后门,数着分秒,忍受漫长的白天直到下班,听着那扇门在她身后再次合上。从进门到出门,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感慨人生的不公。
“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的。”
然后到了白天,她还会继续这样的循环。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真该死,她想,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哪怕让她好好睡上一晚也行,拜托了。
“不能惹事,也不能逃跑。”那人停顿了片刻,“反正你也跑不掉。”
她自己的知觉倒是经常失灵,不是被欺骗了,而是她不得不学会迟钝。她每晚躺在床上,一闭眼就会看到一条条情报浮现在眼前。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看到了某种规律中缺失的一环,却怎么都看不真切。于是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再次清醒地迎来新的一天。缺乏睡眠的大脑枕在太薄又太热的枕头上,床的其他部位却冷冰冰的。
他想说话,但话刚出口就变成了一声呜咽。
她把餐盘泡在水池里,换了台。电视里说粉色的安慰剂比蓝色的更管用,这是真的吗?人类的大脑真的这么容易被欺骗吗?
“如果你要上厕所,这里有个桶。”
手机异乎寻常地安静,但她还是盼着有人能打来电话,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否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这次他终于勉强说出了一句话:“在、在哪里?”
路易莎·盖伊回到了自己租的单间公寓。她看向四面墙壁,墙被堆满屋子的杂物遮盖了:一摞摞的CD、书,潮湿的衣物挂在快要散架的架子上。在那个瞬间,她几乎要再次夺门而出,但是她知道自己无法面对后果。于是她用微波炉热了一份千层面,开始看房产节目。如果你是房主,那么你的房价正在暴跌;如果你是租客,那么你的租金一路高涨。
左边响起了铁桶被踢的声音。“听到了吗?”
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沉浸在类似的幻想中。明忍不住沮丧地吼了一声,打断了刚才的思绪,好在没人听到。他现在孤身一人,房间里只有收音机的声音。而手机——在和无法沟通的孩子们通完话,和前妻大吵过一架之后,就没有用处了。他没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于是他干脆关了机。
他点了点头。
明下意识地翻起口袋,又告诫自己不要这么做。他倒了杯酒,把广播调到运动频道。主播一球一球地讲解国际板球锦标赛,他开始幻想一种不同的可能性。他在格洛斯特路下车后,还未走上站台,恰好转身看到了落在椅子上的光碟,于是转回去取,心里有一种险些酿成大祸的紧张。晚上回到家,哄孩子上床睡觉之后,他还会想起这种感觉。但是随着工作和生活照常继续,他会逐渐忘记这个小小的插曲。婚姻、家庭、事业、牙医、房贷,还有自动扣款协议也都将持续如常。
“你要撒尿还是拉屎,都在这儿解决。”
对他而言,摄政公园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接着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虽然他看不见,但那个东西发出的声音十分恐怖,像是某种刑具。他们会把他绑在上面,用尖锐的刀具切开他的身体……
最糟糕的是,大家都认为他会搞砸纯粹是因为能力不足。没有人怀疑他背叛了组织,没人怀疑他把T5航站楼的安保漏洞丢在皮卡迪利线上是因为一次失败的情报交易。如果真有人这么想,他好歹还能得到一丝尊重。他也许是被理想主义蒙蔽了双眼,也可能是受到了金钱的诱惑,但至少他是有意识地做出了选择。但这是不可能的,就连看门狗都在档案上写了他是一个蠢货。换作其他时候,他可能会被直接开除。但那年局里财政紧缩,限制招新,如果他走了,就不会有人来填补空缺。让他留下似乎是更明智的决定,至少要留到能招聘新人接替他的时候。
“这儿有一把椅子。”
随后,更加漫长的痛苦接踵而至。他要面临局里的审问,电视节目拿他当例子笑话情报人员都是傻子。街上的路人不知道明·哈珀就是话题中心的人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嘲笑他。
椅子?
很少有人的事业是被BBC广播四台摧毁的。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最可怕的并不是发现广播中的光盘本该属于他的瞬间,而是在那之前。他一边听广播,一边开开心心地剃须,心想:幸亏我不是那个搞砸了的倒霉蛋。这个瞬间让他无地自容。全国人民一定都有过类似的感慨,他却是唯一一个没资格庆幸的人。
“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通话结束后,他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每次打完电话,他都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人生轨迹:从某一个瞬间开始自由落体。在那次愚蠢的事件之前,他有过一段婚姻,一个家庭,还有事业。他会去看牙医,需要付房贷,还有各种自动扣款协议。当然,有些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却已不再重要。这是他曾拥有过正常人生的证据,但一切都因为那次失误付诸东流。他把一张光盘丢在了地铁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
然后那人又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响起了关门上锁的声音。门闩“哐当”一声撞上,灭绝了一切逃跑的希望。
他本可以反驳的:他工作很忙,她离得很远。但是婚姻生活已经教会了他:当她开始生气,等待他的就只有惨败。
他的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前。他把手举起来,摘掉了罩在头上的麻袋。虽然差点把自己勒死,但他最终成功了。这算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他愤恨地把麻袋扔到地上,好像它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距离他被绑架过了多久?几个小时?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哪儿,每周多来两次你会死吗?”
从小巷到这里过了多长时间?
“至少你还能每天见到他们。”
他现在在哪儿?
“这只是一个阶段,他们对我也是一样的。你只是打个电话,我可是每天都要看他们摆脸色,问原因也什么都不说。是我在给他们做饭,我在照顾他们的生活,你没资格说自己有意见,懂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到底图什么?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
明·哈珀今晚在给两个孩子打电话。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是九岁和十一岁。一年前,与他们通话后,他会学到许多不必要的新知识,通常与电子游戏和电视节目有关。但在不知不觉中,孩子们变了,现在和他们聊天就像在和两台冰箱对话。变化发生之前为什么没有预警呢?而且,为什么连九岁的儿子也突然变了?他不是还有很久才会进入青春期吗?想从小儿子嘴里问出来点什么就像给石头挠痒痒,毫无效果。等前妻接过电话时,明已经濒临发作的边缘,她却不为所动。
他踢着地面上的麻袋,脸上淌下泪水。他哭了多久?在听到那个声音离开房间之后就开始哭了吗?声音的主人听到他哭了吗?
***
他今年十九岁。他吓坏了。如今,比起观众,比起用自己的段子赢得满场笑声,他更想要妈妈。
她关掉浴室的灯,回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面前有一把椅子,看起来只是一把普通的餐椅。他踢了一脚,将椅子踢翻在地。
我叫凯瑟琳,我有酒精依赖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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