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安全 (第4/5页)
“我们怎么知道呢?”科林说。紧接着我们听到从门后传来的金属撞击的一声咔嗒响。女人看起来很困惑。科林站得离门远了一点。
抗议者
“我弟弟,”女人说,“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弟弟。”她很快补充道。
芭芭拉·塔克
“谁在厕所里?”他问。
她徘徊在国会大厦对面的国会广场的人行道上,抽着烟卷,戴一顶浅粉色的针织帽,帽子总是往下滑。旁边,一块皱巴巴的帆布盖着睡袋。
门终于还是开了,一个操着土耳其口音的女人说,她的弟弟不在。两位警官往楼上走,路过几幅带画框的画,有画着玫瑰的,有画着猫的。整套公寓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得让人作呕的气味。
我老说,这里的每一栋大厦都应该被真相覆盖。应该到处都是真相,不是吗?那他们很快就会停下来,不是吗?因为我留意到,这些人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他们毫无羞耻心。他们所做的事情真的很可耻。令人难以置信。我们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这里非常有活力,因为全世界的人都经过这里,我们要在这里发声,让人们了解尽可能多的事实。我们不仅是为了向人们传达信息,还是为了告诉他们,是的,你可以质疑你的政府。是的,你可以说“不”。
后来,我们到朗代尔住宅区,他同样从投信口往里看,然后用可收缩警棍往里推。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另外一个没有在法庭上露面的男人。
只要我们还在这里,那些正在受苦和死去的人就不会被遗忘。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或你的家人身上,你肯定希望有人为你发声,不是吗?
有图有真相,一幅图胜过一千个字;而录像替你讲了一百万个字,不是么?你还能有比录像更完美的证据么?录像是鲜活的,会展示出人的面部表情,是从你的视角拍摄的,也就是最好的证据。
下面的地铁穿行而过,国会广场的地面随之震动。春天,我看到新栽的三色堇的叶子颤动。另一群抗议者在广场上种植了莴苣和胡萝卜等作物。他们在和平营里建了一间厨房,里面有饮用水,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放了几颗被涂鸦过的石头,石头底下压着一本关于加沙<a id="ch13-back" href="#ch13"><sup>(13)</sup></a>的小册子。塔克远离营地,在人行道上走着自己的抗议之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那些帐篷撤掉了,新立起来的是一些金属栅栏。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在人行道上排着长队,盯着塔克。
我也非常赞同警察佩戴摄像头的做法,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总有些人想杀害警察。他们会身着西装革履,到法庭上说:“我什么都没做。”警察这时就可以说:“是吗,我给大家看看这段录像吧。”录像里,这个人喊着:“我他妈的要捅死你!”让他被打脸真是太好了。
我对人们说,“欢迎来到威斯敏斯特村。我们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就是从别人的痛苦中大捞一笔。”我在过去五年内被拘捕过39次。我学到了什么呢,如果你没法在公共场合坚持你的立场,没法在没有武装保护的情况下说出真相,你就不配做你正在做的事。政府里的那些人,总是躲来躲去,藏东藏西,躲在他们的大门背后,躲在武器背后,躲在电视演播室里,躲在腐败的法庭里。
带着枪,你就要用别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说话,所以在刚才那个情境里,我觉得正确的说话方式应该是:“你好,伙计,给我他妈的从这车里出来,马上!”你要骂脏话——我们的持枪警察就是这么做的。对持枪警察有不同的规则。他们也会获得更多尊重。
有时候,他们很晚才从国会大厦里出来,我就拿着大喇叭站在那里对他们说:在你余生的可悲时光里,你会不断地往回看,不断地、惴惴不安地检查你的假日行程,因为不管是10年、20年还是30年之后,你知道,人们会想办法抓住你,将你绳之以法。我们并不是说我们要去杀了你,而是说我们会让你受到公义的制裁,并且改变制度,从而使这种可能性得以发生,真正保护人们的生命。这是我给他们讲的睡前小故事。希望他们带着担忧和惊恐入睡吧。
带着枪,你表现出的气质就不可能那么社群,也不可能那么礼貌了,因为你要变得更警觉、坚定才行。你不会说:“你好啊先生,您介不介意从车里出来一下呢?”伦敦警察身着帅气制服,就这样对人礼貌地打招呼。但是情况正在改变,不是吗?现在,你不知道司机在车里藏着什么,所以我们多多少少会说:“伙计,你好啊,从车里出来吧,我们想跟你说说你的驾驶问题。”这就是你跟人们说话的方式,不是吗?如果我们带着枪,走到一辆车旁边,别人会知道你带了武器,你就不是那个礼貌的伦敦警官了。
通常在周二或者周一晚上,议员们喜欢在十点半排成一队往外走,互相吹捧。他们会立刻离开。一天晚上,交通大臣还是谁吧,居然够胆摇下车窗对我说“滚你妈的”,然后看着警察,希望警察把我弄走;警察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然后对他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走吧。”这就是我们的政府人员啊。
我们以前是首都警队,一支武装部队。我们自我管治,并且决定自己行事的方式。我们不随便出警。在世界上别的地方也有很多这样的武装部队。后来,我们变成“首都警务服务”。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变成这样,是因为警队的企业化改革。我们想成为一个服务系统,想要显示出我们在为社群做事情。这就是非常政治化的做法了。当我们还是警队的时候,我们对人们宣称这就是我们做事的方式——我们是专家,事情就该这么做。我们纪律严明,制定了一些严格的规定,比如“你必须剪短发”。你加入警队,长官就会告诉你要怎么做事。但有些事情没有变过。比如枪支:我们可以骄傲地宣布这个事实——我们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支不带枪的警队,或者说世界上唯一一个警察不带枪的国家(好像新西兰的警察也不带?)。我不会带枪,除非有一天开始强制性带枪,那再说吧。
我有“拘捕战犯”“停止杀害儿童”等横幅。他们有又大又厉害的机关枪。保护什么呢?它只是唤醒了人们。当我把横幅挂在唐宁街首相府外,那才有趣呢,因为那里的人流非常大,所以很容易找到跟你说话的人。游客们尤其喜欢看我们抗议,他们能拍到首相府门口挂着“这才是真相”横幅的照片。他们会想,这些大块头的家伙是在保护什么呢?在唐宁街周围,那些大块头最终对抗议者采取了零容忍态度。
在亚历山德拉路住宅区,两位警官下车,顺着混凝土阶梯往上走到那个没有在法庭上露面的男子的住处。科林从投信口往里看。“什么都没有,”他说,“伦敦投信口真的很有用。从这个口子看进去,你就能看到你需要看到的东西。你能看到地板上铺了尘,看到房子的布局,或许还能瞥见一把刀,或是一个人。”这套公寓的主人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刚来伦敦不久的泰国男人。他打开门,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条狭窄而昏暗的门厅。这本不应该是一套分拆的公寓,但里面的门上都标了号码。我们要找的那个男人不在;他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脏脏的电饭煲。这时,别的房间传来微弱的声音。一番巡查过后,两位警官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就为了听那个微弱的声音。泰国男人挪动着脚。“祝你学习顺利啊。”离开的时候,科林对这男人说。
我们真的是在野兽的肚子里。我们被包围了。我拿着扩音器,对路过的人说,只要英国还想去侵占别的国家,我们就会一直侵占威斯敏斯特村。我们会占领你的头脑,占领你的时间,占领你的金钱,以此提醒在威斯敏斯特工作的成千上万的人,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在帮助这个导致无辜平民受苦的政府撒谎。而且,当这些所谓的合法战争中,90%的伤亡对象都是无辜平民时,这就不是“战争”了,而是权力的杠杆,不管你怎么称呼它。这些人是你需要唤醒的,是你需要给他们施加压力的。
然后我设法把他从我身上推开。他又伸手去拿那把锤子和那把刀。这时我们拿出了金属警棍。我想,这次我真的受重伤了。于是我用警棍一直打他,打到他一动不动。有那么一分钟,我以为我把他打死了。我的警长冲了进来。我们先前已经呼叫了紧急后援,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世界都冲来了。警长到了前门。我站在那里,衬衫被撕破了,被抓伤和砍伤的地方布满血,整套制服都毁了。男人倒在地上,我站在他旁边,完全喘不过气,只是盯着他看,手里还举着警棍。他躺在那里,动弹不得。我的队长走过来,转身说,出去,走出去,走到外面去站着。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老天,他估计吓坏了。那是十五年来唯一一次别人为我担心。我接到过很多有危险性的出警通知,也被攻击过好多次,被打昏过两三次,但这是唯一一次,事发过后我坐在那里想,老天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天晚上,我坐在家里,情绪崩溃,全身颤抖。后来查出,原来那把枪只是仿制枪。
他们给我判处了社区令<a id="ch14-back" href="#ch14"><sup>(14)</sup></a>,噢,糟糕。限令的内容是,一年内我不得在未经伦敦警察厅厅长许可的情况下进行抗议活动。那么,在我们社区里,大家应该都知道这位被“判刑”了的“罪犯”是谁。于是,我把这张社区令贴在所有路灯柱上,告诉大家,我就是那个可怕的“罪犯”。他们忙着把我贴上去的社区令撕下来,我就对他们说,先生们,打扰一下,你们在干吗呢?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把我关押起来,但他们临阵退缩了,因为把和平抗议定为犯罪的做法违反人权法。但他们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这几年来,情况越来越糟。
我被这个男的拖进客厅。地上有一把羊角锤和一把手持电击枪。床上放着一把菜刀。真可怕啊。他伸手去够那把电击枪,我想,老天,这次我真的完了。
你可以逮捕我们,可以把我们关押起来。你也可以伤害我的身体,但你永远没办法战胜我的灵魂。你可以杀了我,但我的精神会活下去。因为我对人类的精神有信念,我在这条路上也有同伴。你没有办法扼杀人类的精神。可以说,这个国家对人类的精神感到困惑。
在伦敦,你会遇到很多无法预料的情况。在一个周日早晨,我很困倦,一点也不想工作。我跟一位同事一起巡逻。这位同事是个强壮的家伙,受过很多训练,现在是一名持枪警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时候都不敢想象,如果那天他带了枪会怎样——当然,其实我是能够想象的。我们接到一个电话,一名女子报警说,她被她的男友施暴了。我们开车过去,女子说她的手指受伤了。我看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想,这没事啊。一根手指而已。那是周日早上,我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要是发生在周五晚上,我们可能会警觉一些。我敲了敲门,一名年轻黑人男子来开门,他很健壮,只穿着短裤,别的什么都没穿。他问,咋了?我们穿着制服,所以他知道我们是警察。我说,伙计,早啊,我们来自什么什么警察局;我们接到电话,你的女友说她被你施暴了。他说,没发生这样的事,然后想把门关上。我马上把一只脚伸进去,说,等下,伙计,我们是来调查的。女子站在我后面说,啊,对啊,我的手指。我心想,真希望我不在这里,赶紧处理完去喝杯咖啡,这里肯定没什么事儿。整条街死气沉沉。我问那名女子,你想起诉他吗?——就是一句套话,大家都知道的,类似于“你想声明一下吗”“你希望他被捕吗”。她说,对啊,我要告他,我要他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我们说,好吧,那我们就进来了啊,现在我们有进入权了。男子说,你们不准进来。你们要是进来,我就把你们杀了。我说,伙计,没必要这样。这会儿,我的两只手还插在口袋里,我看看他,心里想着,他这么瘦,真要来攻击我们俩,就来呗。我本来站在门口,这时候我想,我受够了。我推开门,说,我真要进来了。男子说,我告诉过你们,我会杀了你们。他开始沿着狭窄的门厅往里走,尽头是一扇门。我们也就顺着门厅往里走,我说,伙计,不要离开我的视线。男子又说,我告诉过你们,我会杀了你们。我说,伙计,手拿出来。这时候我还在想,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这时,他突然朝我走来,说,我他妈的跟你说了,我会杀了你,现在给我滚出去。然后他拔出一把枪,抵在我的头上。这枪究竟是从哪儿拔出来的?我能清楚感受到它抵在我皮肤上的感觉。突然就有了一把枪抵在我的头上,这是我唯一一次被人用枪抵着。我只记得自己说,行,伙计,好的。然后我突然用空手使尽全身力气打了他一巴掌,枪飞了出去,我马上冲他来了一拳,才算逃过一劫。
◇◆◇
警察工作不是特别难,你边做边学习,还可以把生活中其他方面的经验也带到工作里来。对待受害者,按照你心里最诚实的想法去做,或者按照你认为能够帮到他们的方式去做,就是对的。比如,你面对一个刚被人抢劫的受害者,她可能被人掐住了喉咙,还被拽到了黑暗的街角,她手指上的所有戒指都被抢走了……这种事情在伦敦很常见。你不可能站在那里,一点同理心都不流露,不问她们要不要叫救护车,不想办法把她们从现场带走。这肯定不可能。你要把她们带到一个暖和的地方,比如一家咖啡店,让老板提早关门,让顾客们出去。这种事情是常识。但有些人缺乏这种意识,会把受害者留在街上,让她坐在人行道上把眼珠子都哭出来,让她自己想怎么办。受害者可能只是需要一条温暖的手臂拍拍她的肩膀。你要问她,你还好吗?如果她反应不好,你得随机应变。
他们把这条路当作护城河,保护着他们不被我们伤害。
有人曾经对我说,在伦敦警察厅工作三年,你就比在别的郡工作十年的人都有经验。在伦敦以外的地方当警察,可能值一个晚上班只会接到一到三个出警电话,但是在伦敦的一些辖区,电话简直没完没了。接电话时,你不能用不耐烦的情绪来对待,比如说——这“只不过”是又一个有人死亡的车祸,“只不过”是又一具在公寓里发现的尸体……久而久之,你会陷入一种自动模式里:接电话,出警,情绪却完全不在状态,只是做你该做的事。
你总要先想办法把他们唤醒,才能让他们理解你,不是吗?这就是唤醒的部分,我在想办法跟他们的人性连接。我想让他们看着我的脸,我要他们面对我。
我以前在伊斯灵顿片区工作,在那里处理过不少可怕的事情。我出去跟朋友聚会时,他们会说,伊斯灵顿,那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啊,很时髦啊。我就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我们说,世界上有两种极端,富裕和贫穷,但这两者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互相隔离的。即便我现在有钱,即便你把房子以半价出售给我,我也不愿意住在伊斯灵顿。我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我亲眼见过。
议员们对我的扩音器很不满。我有一个功率25瓦的扩音器,用了三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毕竟麻烦还是有的——我被逮捕过好几次嘛。虽然他们从来没起诉我。这个25瓦的小扩音器是我在埃奇韦尔路用49英镑买的。他们那儿的好货挺多。
福特蒙迪欧汽车在尤斯顿路碰到拥堵,我们向前缓慢地移动着。他轻轻按喇叭,旁边一辆车上的女士转过头来看着我们。“不要打电话了。”他用口型对那位女士示意。那位女士露出尴尬的微笑,把手机放下来。
她回过头,看着广场周围的金属围栏。
警服其实也是我们的盔甲。我们的裤子和长袖衣都很酷。在伦敦,你如果是男警官,要穿长袖衫,打领带,戴帽参加每个仪式性的活动,不管天气如何。即使外面热得要命,我们也要穿上黄夹克。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警察可能穿马球衫、轻便的迷彩裤和运动鞋,看起来还是又帅又正式,而且高效。但我们是女王的警队,全世界的媒体都看着我们。这是很大的舞台啊。
如果可能,我会把那些雕像搬走。我觉得,把整个国会广场变成绿地,周围放些椅子,应该会很不错。再栽点树就更好了,不是吗?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在这里为人们设置适当的十字路口,让他们不再对有人过马路,有人跨过“护城河”感到恐惧,让他们发现,我们其实是一群正常人。
现在,我已经成为训练年轻警员的人,也就是有经验的警官。我们发现过上吊自杀的人,我走进去检查,然后说,好吧,他已经死了。这些新人脸色都绿了,转身冲到门外,吐了一地,周围的邻居们看着,然后想,唔……人们会忘记警察也是人,而很多时候,我们要去面对那些会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情境。我们也会害怕,但既然穿上制服,就要去处理。你别无选择。如果有人在房子里说,你进来,我就杀了你,多数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报警,然后等警察来处理。但我们能这么做么?
我们如果希望有一个正常的世界,就要把人们聚集、联合起来。因为他们想要塑造的一种景象是,“这里的人都是疯子”,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游戏的玩法,不是吗?“那些抗议者都是疯子。”所以他们故意把这条路弄得难走,这样人们就过不来,不会发现这边的人其实很有趣,也不会知道这边的人在做什么。我希望看到这个国会广场变成人民的广场,向所有人开放。如果人们都没有办法接近它,设立这么一个广场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人民的广场,它应该永远属于人民。
到我19岁时,我已经出现在别人的家门口,处理各种纠纷了。一般而言,那些情况会交给有经验的警官负责处理,但当时他们已经放手让我独自处理了。我在去往目的地之前,完全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可能是婚姻纠纷,而你要告诉那个男的:赶紧离开,否则把你拘捕。他会说,哦,是吗?我孩子都比你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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