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时经 (第4/5页)
“萨尔瓦多雷?”已经跪下的乌贝尔蒂诺转过头来,“我想他是我赠给这座修道院的礼物……连同那位食品总管。当我脱下方济各修士僧袍时,我回到卡萨莱的老修道院待了一阵子,在那里我发现一些修士处于困境,因为他们被教区谴责为我这个教派属灵派的人……他们就是那么说的。我设法帮了他们,让他们获得跟我一样的出路。我去年来的时候,发现萨尔瓦多雷和雷米乔他们两个就在这里。萨尔瓦多雷……真的,看起来像禽兽,可是他乐于助人。”
在那种形势下,一方面,安杰罗·科拉雷诺和卡萨莱的乌贝尔蒂诺宣讲他们的学说,另一方面,大批普通的教友接受他们的布道,并在他们的家乡不受任何控制地传播。就这样,这些小兄弟会<a href="#jz_0_72" id="jzyy_0_72"><sup>(12)</sup></a>的人,或者出身贫寒的修士们充斥了意大利,他们被许多人看作危险分子。那时,与教会的权威有接触的属灵派的导师们和他们普通的追随者已经很难区分开,他们生活在教会外面,靠乞讨度日,靠双手的劳动谋生,不拥有任何财富。而公众却称他们是小兄弟会修士,与追随皮埃尔·德·约翰·奥利维学说的法国苦行僧别无二致。
威廉犹豫了片刻:“我听见他说‘忏悔吧!’”
在这些被释放的囚犯中,有一个名叫安杰罗·科拉雷诺的人,他后来遇见了一个从普罗旺斯来的名叫皮埃尔·德·约翰·奥利维<a href="#jz_0_70" id="jzyy_0_70"><sup>(10)</sup></a>的修士,那修士传播约阿基姆的预言,二人后来又遇上了卡萨莱的乌贝尔蒂诺,就从那里开展了宗教活动。在那些岁月里,一位来自莫罗内名叫彼耶特罗的神圣的隐士登上了教皇的宝座,以西莱斯廷五世的圣号统治教廷,他受到属灵派的拥戴。“将会出现一位圣人,”有人这么说,“他将遵循基督的教导,他将会有天使般纯洁的生活,贪腐的教士们,你们发抖吧。”也许西莱斯廷五世的生活太纯洁了,而他周围的神职人员又都太贪腐了,或者是他忍受不了跟皇帝和欧洲的国王之间的长期战争;结果,西莱斯廷五世放弃了罗马教皇的圣位,又回去过隐居生活。但在他执政不到一年的短暂时间里,属灵派的企望都得到了满足,并成立了一个名为西莱斯廷派穷苦的隐士兄弟会的教团。另一方面,正当教皇在罗马最有权势的红衣主教之间作调解时,有些人,如一位叫科罗纳和一位叫奥尔西尼<a href="#jz_0_71" id="jzyy_0_71"><sup>(11)</sup></a>的枢机主教,却秘密地支持主张清贫的新教义。对于生活优越拥有不菲财富的强权者来说,这种选择的确奇怪,我始终不明白是不是他们简单地想利用属灵派来达到他们执政的目的,或者是他们认为自己的世俗生活要得到解释,就必须支持属灵派的理念。而就我对意大利粗浅的了解来看,也许这两方面都有道理。但是,正是为了做出个榜样,乌贝尔蒂诺一度被枢机主教奥尔西尼任命为教区本堂神甫,而当时最受属灵派青睐的奥尔西尼是冒着被谴责为异教徒的风险的。在阿维尼翁,他还曾亲自保护过乌贝尔蒂诺。
乌贝尔蒂诺沉默无言。他挥动一只手,像是要驱赶一种恼人的念头:“不,我不信。你知道这些世俗的教士是些什么人。一些乡下人,兴许是听了某些流浪的布道者宣讲的教义,却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对于萨尔瓦多雷,我还要谴责的是,他是一个贪嘴和贪色的禽兽,但他不悖逆天理。不,修道院的罪恶另有他人,你得在知道得太多的人中寻找线索,而不是在毫无所知的人中寻找。千万别抓住片言只语就心生疑团。”
不过,我说的是约阿基姆的异端学说(如果那也算是异端的话)。托斯卡纳地区有一位名叫杰拉尔多的方济各修士,他是圣多尼诺镇人,他传布了约阿基姆的预言,在方济各会影响很大。就这样,在他们中间产生了一批支持旧教规的人,因此,里昂公会议为了把方济各会从想要取缔它的人手里拯救出来,允许它拥有已占用的一切财产;一些修士在马尔凯大区起来造反,他们认为方济各修士不该拥有任何东西,不管是个人、修道院或修士会。我倒不觉得他们在布道中有什么背离福音书之处,不过一旦牵涉到对世俗财物的拥有权,人们就很难公正地判断。于是,他们把那些造反者终身囚禁起来。人们曾对我说,几年以后,修士会会长雷蒙·德·戈弗雷迪在安科纳找到了这些囚徒,在释放他们时,他说:“上帝啊,犯下如此的过错,让我们大家和整个修士会都受到了玷污。”
“我绝不会那样做的。”威廉回答说,“我不当宗教裁判官,就是为了不再这样做。不过我也喜欢听别人说,然后我再加以思考。”
对此,许多方济各修士相当高兴,但他们高兴得过头了,因为到了十二世纪中叶,巴黎索邦神学院的学者们谴责了修道院院长约阿基姆的学说。不过,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因为方济各会(以及多明我会)太得民心,有太大的号召力,人们想把它们像异教那样淘汰出去。但终究没有这样做,这对教会可是一件大幸事。这有助于托马斯·阿奎那和波拿文都拉<a href="#jz_0_69" id="jzyy_0_69"><sup>(9)</sup></a>著作的传播,当然,他们可不是异教徒。由此可见,当时在巴黎,人们的思想很混乱,或者说有人出于个人的目的想把人们的思想搞乱。而这正是异教给基督教带来的罪恶,使得思想混沌不清,并驱使大家都出于个人的私利而成为宗教裁判官。而我后来在修道院里所看到的一切(这我在后面还会谈到)不禁使我想到,异教徒常常是宗教裁判官制造出来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会在没有异教徒的情况下想象出异教徒来,而且,因为他们那么激烈地像挤“脓疮”一样清除异教,致使许多人因憎恨他们而加入到异教徒那一边去。这真是魔鬼想出来的手腕,愿上帝拯救我们。
“你思考得太多了。孩子,”他掉过头来对我说,“你可别学你导师太多的坏榜样。唯一应该思考的是死亡,这是我到生命尽头才意识到的。死亡是流浪者的归宿,一切劳苦的终极。现在你们让我祈祷吧。”
当时,他们中的许多人发现,有一位西多会<a href="#jz_0_67" id="jzyy_0_67"><sup>(7)</sup></a>的僧侣,名叫约阿基姆<a href="#jz_0_68" id="jzyy_0_68"><sup>(8)</sup></a>,他富有预言的灵感,在我们这个纪元的十二世纪初写了一本书。他预言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到那时,被假使徒们糟蹋并早已被腐蚀的基督精神将重新在大地复苏。众人似乎清楚地感觉到他说的可能是方济各会,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a href="#jzyy_0_61" id="jz_0_61">(1)</a>Languedoc,古代法国南部地区。
最后出现了圣方济各,他传播济贫的思想,这与教会的戒律并没有背道而驰,而且通过他的布道,提醒教会遵循那些严格的古老教规,同时清除了原本隐含在其中的紊乱成分。随之而来的本该是一个温和而圣洁的时代。然而,方济各会不断壮大,把许多优秀人士吸引到自己的周围,从而变得过分强大,这就牵涉到许多世俗的琐事,许多方济各修士想把它带回到早期纯洁的状态之中。这对于一个在世界各地已有三万多成员(就在我逗留在那座修道院的那个时期)的教派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然而事情就是这样,方济各会的很多修士背离了教派先前提出的教规,说是教派现行的制度,是对教派诞生时设立的教规进行改革。他们认为,这种情况在方济各在世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方济各的言论和主张都已经被篡改。
<a href="#jzyy_0_62" id="jz_0_62">(2)</a>拉丁语,绘画是俗人的文学。
意大利半岛上的神职人员比任何国家的宗教人士都更炫耀权势和财富,这就导致最少两个世纪以来一些想过比较清贫生活的人士掀起运动,与贪腐的神父们展开争论。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拒绝施行圣礼,结成独立的团体,因此受到僭主们、帝国和城邦行政长官的憎恨。
<a href="#jzyy_0_63" id="jz_0_63">(3)</a>Armageddon,《启示录》中基督和敌基督进行最后决战的地方。
我在梅尔克的那些导师经常对我说,一个北方人,要对意大利的宗教和政治变迁有明确的认识,是有一定难度的。
<a href="#jzyy_0_64" id="jz_0_64">(4)</a>拉丁语,专断的。
有关他的故事,我在来意大利之前就听说过许多,而在跟皇室的方济各修士们频繁交往的过程中,听到的就更多。有人甚至跟我说到,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几年前刚去世的佛罗伦萨的但丁,曾写过一个篇章(我看不懂,因为是用托斯卡纳方言写的),描述了上天和大地,其中有许多诗句都是对乌贝尔蒂诺所写的《钉上十字架的生命之树》中几个片段的一种诠释。这并不是乌贝尔蒂诺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为了让我的读者更好地理解那次会面的重要性,我将尽力把我所理解的那些年里发生的事件回顾一下。那都是我在意大利中部短暂的停留期间,我聆听到的导师所讲的话,以及他沿途跟修道院院长和僧侣们进行过的许多谈话。
<a href="#jzyy_0_65" id="jz_0_65">(5)</a>拉丁语,回去吧。
“威廉!”他大声喊道,“我最亲爱的兄弟啊!”他费劲地站起来,向我的导师迎过去,拥抱着他,吻他的嘴唇,“威廉!”他又叫了一声,眼里含着泪水,“多长时间没见了!但我还认得你!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啊!发生了多少事情啊!上帝让我们经受了多少的考验哪!”他哭了。威廉又拥抱了他,显然是受到感动。那就是卡萨莱的乌贝尔蒂诺,他就站在我们面前。
<a href="#jzyy_0_66" id="jz_0_66">(6)</a>Congregation of Cluny,创立于本笃会修道院,遵循革新的本笃会教义。
我们走近前去。那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仰起头来。他是个脸膛白净的秃头老者,有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薄薄的红润的嘴唇,白皙的皮肤,皮包骨的头颅像是泡在牛奶里的木乃伊。他双手白嫩,手指细长,好像是一个青春早逝的少女。他先是迷惘地看了我们一眼,仿佛我们搅乱了他陶醉其中的梦幻,后来他脸上泛起欣喜的红光。
<a href="#jzyy_0_67" id="jz_0_67">(7)</a>Cistercian Order,属本笃会,创立于一〇九八年。
左边耳堂里靠近祭台的最后一个小圣室那里,竖立着一根饰有圣母石雕的小柱子,雕像具有现代风格,圣母穿着一件带有小背心的漂亮衣服,腹部突起,怀抱婴孩,带着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一位身穿克吕尼修会<a href="#jz_0_66" id="jzyy_0_66"><sup>(6)</sup></a>教袍的人跪在圣母的脚下祈祷。
<a href="#jzyy_0_68" id="jz_0_68">(8)</a>Gioacchino da Fiore(1130—1202),神学家、西多会布道者。
刚念过午时经。惨淡的阳光透过几扇狭小的窗户从西边射进教堂里。一道细长的光返照在大祭台上,祭台正面的装饰物似乎闪烁着金光。然而,侧面的两座耳堂则沉浸在一片昏暗中。
<a href="#jzyy_0_69" id="jz_0_69">(9)</a>Bonaventura da Bagnoregio(1217—1274),哲学家、神学家、圣人。
他若有所思地待了片刻:“没什么,我以后告诉你。现在我们进去吧。我要找到乌贝尔蒂诺。”
<a href="#jzyy_0_70" id="jz_0_70">(10)</a>Pierre de Jean Olivi(1248—1298),法国神学家、方济各修士。
“您问他什么啦?”我问威廉。
<a href="#jzyy_0_71" id="jz_0_71">(11)</a>指纳勃雷奥内·奥尔西尼(Napoleone Orsini,约1263—1342),枢机主教。曾在卜尼法斯八世和克雷芒五世手下任教皇特使,多次支持属灵派。
萨尔瓦多雷的脸色一下刷白,或者说他那古铜色野蛮的脸变成了灰白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半张开嘴说出一句“Vade retro<a href="#jz_0_65" id="jzyy_0_65"><sup>(5)</sup></a>”,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就溜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看我们。
<a href="#jzyy_0_72" id="jz_0_72">(12)</a>Fraticelli,天主教方济各会的一支。
“我问你是不是在圣方济各会的修士中间生活过,我问你是不是知道所谓的使徒……”
<a href="#jzyy_0_73" id="jz_0_73">(13)</a>即十三世纪出现的苦行僧,以手托钵拄着拐杖乞讨施舍物而得名。
“我不明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