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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燕园春秋(三) (第4/5页)

事有凑巧,第二天,季羡林接到新闻出版署打来的电话,请他出任第二届国家图书奖评委会副主任兼文学组组长。季羡林考虑到《宗白华全集》有可能放在文学组评审,有点为难了:已经答应给许振轩写推荐信,如果不写,有失信用。但是写呢,自己是文学组组长,写了推荐信不就等于定了调子,其他评委还怎么畅所欲言?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戒说”,不写推荐信,写了封收回承诺的信给许振轩。几天后,许振轩又去找季羡林,告诉他新闻出版署已将此书安排在社会科学组了,季羡林这才特地开夜车,写了满满三页纸的推荐信,肯定宗先生的美学思想应当重新研究,在中国美学史上的地位,应当重新评定,因为这部全集收有宗先生60%以上首次面世的著作,这些新面世的著作,在出版以前是鲜为人知的。从而肯定出版社出版其全集,堪称文坛佳话。对《宗白华全集》的态度,又一次证明了季羡林的原则性。

驻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大使华黎明;

季羡林抚摩着这厚厚的四卷本《宗白华全集》,惊喜不已,忙说:“好,我给你们当啦啦队长。”

驻约旦哈希姆王国大使张真;

安徽教育出版社的编审许振轩先生,在《宗白华全集》出版后,带着这四本书,到北大找季羡林,说《宗白华全集》拟申报第二届国家图书奖,请季羡林写封推荐信。

驻越南大使李世淳、张青。

安徽教育出版社有志于出版《宗白华全集》,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宗先生属于“厚积薄发”一类人,文化积累很丰厚,但作品则寥若晨星。但安徽教育出版社不甘心只出这四十多万字的全集,便挖空心思,不惜人力、物力、精力,在宗先生的遗物中,在一大堆准备处理掉的“废纸堆”中,发现了他在20世纪20至50年代的一大批文稿和讲稿,从中整理出一百多万字的论著,分成四卷,于1995年正式出版。

这些驻外大使,占与我国建交国家的1/7(1996年),比例是相当高的。

宗白华先生生于1897年,去世于1986年。他是中国现代著名的美学家,而早年又是著名诗人,有诗集《流云》流行于世,他和郭沫若、田汉三人探讨文艺和社会问题的信函被编辑成《三叶集》,以其特有的艺术品位震撼着文坛。后来,宗先生又致力于西方哲学和美学研究,先后开设的课程有美学、艺术论、形而上学、人生哲学、康德哲学、叔本华哲学、尼采哲学、歌德等,所出版的著作和译作有《美学散步》、《美学与意境》、《意境》、《判断力判断》(上)、《欧洲现代画派论选》、《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集》等,除去重复的,全部著作也不过四十多万字。

另外,东方学系毕业生中,也有部级干部,如外交部部长唐家璇,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李成仁,少将一级的驻外武官也有一些。

另一件事,是为《宗白华全集》申报第二届国家图书奖一事,这是在季羡林卸任副校长之后的1995年,但他办事讲原则,于此也可见一斑。

这些外交官和其他行政官员,虽然不一定都是季羡林的及门弟子或嫡系亲炙弟子,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季羡林连续的教育生命的一部分,是其自然延伸。

这一件事,还不够典型吗?原则面前就连至友臧克家的小女,也不能得其后门而入。

2.博士、硕士研究生

过了一段时间,郑曼女士所在的工作单位人民出版社招考校对,苏伊报考,被录取。她在人民出版社干了一年校对,又被调往中国作家协会,派给她的父亲臧克家先生当秘书。这次苏伊没有去南亚所应考,她们母女认为季羡林按规章办事,是完全应该的,这正是季羡林严守职责的高尚品格。季羡林的言语、行动、都是一是一,二是二,不拐弯抹角,不来什么客套,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使郑曼一家十分感动,永远铭怀。

在季羡林的亲炙弟子中,成名的已不在少数。蒋忠新、黄宝生、郭良鋆、王邦维、段晴、任远、王文宏、钱文忠,……日本的辛岛静志(Seishi Karashima)也是出自他名下的博士。

郑曼和苏伊原以为季羡林只考一考一般常识,一听要考《大唐西域记》,俩人都傻了。回家后,赶紧从图书馆里借了一本《大唐西域记》来看,进行突击。那时,由季羡林主持的《大唐西域记校注》和《大唐西域记今译》还都没有出版,一个高中毕业生读古文原著,会碰上多少困难,自然是可想而知的。苏伊算是碰到了一个大难题。

他叫蒋忠新,原籍江苏武进,1942年生于上海,从1960年进北大东方学系开始学习梵文,便成为季羡林的弟子,他英年早逝,但一生的生活道路几乎都与季羡林有关。季羡林以各种方式从各个方面给了他多得说不完的、令他无法回报的师恩,是他真正的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恩师。

郑曼女士陪苏伊去见季羡林。见了面,季羡林问苏伊:“你读过《大唐西域记》没有?这可是南亚所的入门书,到我们所,都得先考这本书。”苏伊的学历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一个普通高中生,哪里会读过什么《大唐西域记》这样高深的学术著作?

蒋忠新在上学期间,便感到季羡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丝毫没有教授架子。1965年毕业以后,他留校工作,在他参加《大唐西域记》校注工作的全过程中,在翻译《摩奴法论》、研究贝叶经的过程中,都得到季羡林具体而细微的指导。季羡林扶持、提携中青年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为他们作序、写推荐书、鉴定,尤其对青年人几乎是有求必应。他勤奋的治学精神,严谨的学风,科学的治学方法,无时无刻不在鼓舞着弟子们。

季羡林听说了,马上约苏伊去谈话。

蒋忠新,生前一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研究所任研究员,是该所的业务骨干。当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季羡林住在301医院,他几乎失声痛苦。

臧克家是季羡林从上世纪40年代就有密切交往的最好朋友之一。臧先生与夫人郑曼有一小女,名苏伊。1980年代初,季羡林在副校长任上。苏伊因不习惯工厂车间的噪音,进厂半年,就得了高血压症。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由郑曼出面,想托季羡林把她安排在他主持的南亚研究所里,当一名职员。这样,换换环境,调节一下紧张的神经,还可以接触一下浓厚的文化气氛,正可谓两全其美。

他叫黄宝生,上海人,1942年7月生,他1960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到中文系报到,被告知调入东语系。在东语系的迎新大会上,系主任季羡林希望在中学学过英语的同学选择梵文、巴利文专业,他受命运安排,成为梵文、巴利文专业的学生。

在这方面,有两个例子具有典型意义。

在跟随季羡林学梵文、巴利文的五年中,深受季羡林一丝不苟作风的影响。梵语历史悠久,有丰富的语汇和复杂的语法,每个名词多达八个格,三个数,二十四种语尾变化,每个动词也按各种时态和语态,变化繁多。季羡林任课时,始终要求学生认准每个名词和动词的变化形态,最忌讳和反对瞎蒙瞎猜。学生们从老师这里受到了严格的语言训练,深知读解一首古典梵文诗,犹如组装一架机器,大部件、小零件全都要安装准确,整个机器才会运转起来;又像拼板游戏,每块拼板放对了位置,才会形成美丽的图形。这样严格的语言训练,使黄宝生和其他同学养成了认真细致的阅读习惯,让他们终生受益。

这源于他对摆官架子的人的厌恶,更源于他对那些滥用手中权力的人的厌恶。当有亲朋好友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力时,他遵守的原则是:原则面前人人平等,能帮上忙的尽量帮忙,帮不上忙的,就不怕得罪人,决不会拿原则做交易。

黄宝生得到季羡林具体的指导,如安排选读梵语文学作品、史诗、往世书、故事文学、古典梵语叙事诗和戏剧,以及梵语佛经《金光明经》、《佛所行赞》、《根本说一切有部律事》等等。季羡林所开巴利文课,直接采用英文文本的巴利文文法讲义;并选读巴利文佛典《本生经》和《法句经》等,还结合梵文巴利文教学,向学生们介绍印度古代文化知识以及各门学科研究的历史和现状。

和普通人交往,季羡林从来没有失礼的时候。但是,与亲朋好友交往,季羡林难免就有例外了。

黄宝生、郭良鋆夫妇和他的同学太幸运了,他们能登堂入室,经常拜访季羡林。他们理解季羡林多读书、扩大知识面的深意。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师,或者通读《太平广记》,或者通读《鲁迅全集》,对于名篇名作,多能背诵,因此他们也开卷有益,广泛接触中外各种名著,扩大了自己的知识面。

6.原则面前人人平等

黄宝生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任研究员。

每年春节,季羡林总是一大早就给邻居们拜年,个别时候邻居们如果先到他家拜了年,他都要想办法找时间回拜,他信守的原则是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季羡林由于待人诚恳,与人交往从不失礼,从而赢得了邻居和其他与他交往的人的交口称誉。

他叫王邦维,四川重庆人,1950年9月生。他于1979年考入东语系研究生,成为季羡林名下四个梵文巴利文研究生之一。王邦维听季羡林讲过两个故事:

和季羡林交往多的人不难发现,他和人站着谈话,总要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垂手而立,这是有修养的人形成的一种很好的习惯,既有礼貌,又讲卫生。

一位德国很有名的医学教授,向以严格著称。一次考试,他进了教室,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向学生发问:“这是什么?”学生看在眼里,觉得桌子上的东西是猪肝,但转念又想:“教授的考试,怎么可能会这样简单呢?”学生不知所措,虽然觉得真像是猪肝,但始终不敢说是猪肝。到了最后,也没能回答教授的问题。这时教授只好宣布:“这是猪肝。”学生此时似乎才明白了一点什么。教授问学生:“你大概已经认出这是猪肝,可是为什么不敢回答呢?看见是什么,就答是什么,这就是科学。事情不就是这样简单吗?”

在各种会议上,季羡林从来不抢先发言,或打断别人的发言。他总要耐心地听别人讲完,才慢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季羡林通过这个故事,告诫学生,一定要发扬并坚持实事求是的严格精神。另一个故事是:

季羡林平易近人,记忆力又好,学校里开车的司机,他都能叫上名字,每次司机送他回家,他都要向他们道谢,“谢谢,辛苦了”是他对司机们最常说的话。下车后,他待司机将车调头开动,挥手目送他们很远才回家。

一次考试,也是这位教授,问学生一个问题:“你看我这衣服,是什么颜色?”学生有些犹豫。教授穿的是一件很旧,发黑的衣服。学生端详了一阵,回答说:“教授先生,您的衣服,曾经是褐色,但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教授听了,大加赞赏,说这位学生回答得准确而全面。原来这位教授平时不注重穿着,他的衣服,已经穿了些年头,旧而且脏,颜色已经变了,显得发黑。

季羡林以礼待人,热情迎送客人,连几乎天天见面的邻居也不例外。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概不例外。

学生们从这些看来卑之无甚高论的故事中,得到启迪,受到感染。

小商既然做了季羡林的邻居,他的朋友自然就常让他陪他们去见季羡林,这些朋友年长的六十多岁,年轻的只有二十多岁,都是晚辈。一听说有客人来了,季羡林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出来相迎,让座,泡茶,然后还拿出一个本子,请来客签名留念,笑盈盈的情态中,大有可以“偷得半日闲”的欢愉,客人们自然会感到从容不迫,自由而不拘谨。客人要走了,季羡林总是执意把他们送到门外,站在楼前的平地上目送客人远去。客人们自然地会从与老人心灵的交融中,得到启迪、感悟,获得精神上的享受。

王邦维和他的研究生同学在作毕业论文时,选什么作论文题目,季羡林从来都是让他们自己考虑。学生们提出了一个选题,季羡林并不先说行还是不行,只是问他们为什么要选这样的题目,如果真要做,打算怎么做。结果学生的想法往往被否定,只得再动脑筋,再提出想法。新想法也可能再被否定,在反复的被否定中间,学生们终于变得比较明白起来,题目也确定了。

13公寓当时没有公用电话,商金林要打电话,要绕到校东门外的成府街去打,来回少说也得有二站地。有一次,小商匆匆下楼要去打电话,正好在楼门口遇到季羡林,知道他是出去打电话,连忙叫住他,叫他去自己家里打电话。打完电话,季羡林夫妇都说:“不用客气,要打电话就到我家来。”“要打电话尽可来。”这些实实在在的帮助和关怀,不仅帮小商解决了许多实际困难,给了他奋进的勇气,而且还从中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人者仁也,仁是人之全德!

王邦维在确定论文题目之后,其中有一项任务,是对一些古代刻本作校勘。其中的一种是藏在北京图书馆的《赵城金藏》,是稀世文物。耿引曾教授为他与北图联系,结果不允许研究生去查阅,但说允许季羡林这样的学者看。这是在1981年,季羡林既是北大副校长,又是南亚研究所所长,还有其他兼职,工作极其繁忙,他知道这件事后,一点都没犹豫,就说:那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吧。

季羡林还有一个小邻居,叫商金林,1983年三十四岁被分到13公寓这个“特区”去住。他是“小字辈”,所以要三家合住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搬进来的第二天,商金林在楼下见到季羡林和老伴彭德华。季羡林走过去和这位新邻居握手,笑着说:“我们做了邻居了。”商金林从他和蔼的表情里,看到了老学者对年轻人的慈爱和关怀。季羡林的夫人则称小商为“商同志”,问他的爱人在哪儿工作,娃娃几岁了,是用煤气罐还是用蜂窝煤?煤气罐在13公寓这一高级知识分子的特区已经普及,但新来的小字辈还要烧蜂窝煤,小商正在为买煤的事犯愁。季夫人告诉小商,她家虽有煤气罐,但为了用热水方便,还得生个煤火炉子,并说可以帮小商买煤。小商听着这浓重的山东口音,感到特别平易、亲切。季先生又问他,生炉子的技术好不好,说如果炉火灭了,可以到他家里夹烧着的煤,比现点火要省事些。

于是安排了一天,先生为此专门与我一起去了北图。以下的一切都很顺利。卷子从书库调出来,我立刻开始工作。先生先是站在旁边,看着我作记录。过了一阵,先生拿出早准备好的一摞《罗摩衍那》的清样,读自己的清样。就这样,整整半天的时间,先生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校完录完卷子。

有一次,一个武术师也闯进季羡林家里,硬要季羡林为他主编的一个武术杂志写篇东西,并出任顾问,季羡林一再向他解释,自己不懂武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但来人死缠着季羡林,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幸亏又有客人来,才算是解了围,武术师悻悻地走了。

后来,王邦维又读季羡林名下的博士生。

所谓那样也不好,是说季羡林从来没把自己划在平凡人之外,认为自己是个平凡人,自己的经历属于平凡人的平凡的经历。他喜欢与普通人接触,往往能从学生甚至来访者身上发现值得学习的地方,所以,他从来不把人拒之门外。熟悉季羡林的人都知道他忙,所以都不愿意打扰他,浪费他那宝贵的时间,有非找他不可的事,也预先和他约好,排队挂号,在约定的时间去拜访他。但是有人却不顾这些,也有一些从远方来的拜访者,黑龙江的,广东的,觉得反正季羡林没有架子,所以就硬往季羡林家里闯,什么气功师,武术师,名人崇拜狂,都去找他,其中不乏动机不纯者,季羡林也大多能宽厚地对待他们,对他们晓之以理,讲一些应该持的科学态度。

当时,季羡林主持着一个不定期的“西域研究读书班”。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有的人一出名,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全世界都应该被踩在脚下,于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和普通人拉大距离,为此甚至不惜在自家门上贴上来访者禁戒:什么时候不能拜访,什么样的人不能拜访,……季羡林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因此说自己做不到。

中国古代典籍中的西域,指称的范围从小到大,包括今天的新疆、中亚各国、印度乃至伊朗、西亚和欧洲,中心区域是中亚。西域是许多学科的学者都关心的焦点。20世纪80年代初,季羡林把一些研究工作与西域有关的学者召集在一起,不定期地聚会。有话题即谈,无话则不聚。

我最讨厌人摆官架子,然而偏偏有人爱摆。这是一种极端的低级趣味的表现。我的政策是:先礼后兵。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官,初见面时,我总是彬彬有礼。如果你对我稍摆官谱,从此我就不再理你。见了面也不打招呼。知识分子一向是又臭又硬的,反正我决不想往上爬,我完全无求于你,你对我绝对无可奈何。官架子是抬轿子的人抬出来的。如果没有人抬轿子,架子何来?因此我憎恶抬轿子者胜于坐轿子者。如果有人说这是狂狷,我也只当秋风过耳边。

每次聚会,季羡林必到,而且常是提前到场。每个人的发言,他都认真听,有时也提出疑问。有一次,是博士生王邦维讲博士论文题目,讲印度佛教的部派问题,季羡林就提出许多质询性的意见。

所谓做不到,应该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季羡林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他最看不起那些官不大、僚不小的“架子老爷”。他曾意味深长地说:

对毕业论文,季羡林要求博士生特别要注意学术规范问题。他告诉学生们:按照德国大学的制度,一篇博士论文在答辩前一个小时,看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发表了同样的观点,此文即告作废,一点都不含糊。季羡林要求学生严谨精细,连引文也不能有丝毫马虎。他告诉学生德国人做学问的彻底性是尤其值得学习的。

因为看到季羡林社会活动多、兼职多,来访客人又连续不断,占用了他大量时间,因此邻居张学书在与他聊天时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干脆来个关门大吉。”意思是客人来时干脆不予理睬,让他们吃闭门羹。季羡林回答了简短的一句话,但却含有两层意思:“做不到”,“那样也不好。”

德国学者无论研究什么问题,首先就是努力掌握与这个题目有关的文献,包括古代的和近代的,包括德国的和外国的。德国学者都广通声气,同世界各国的同行几乎都有联系,因此,全世界研究动态,他们基本上都能掌握。对自己要研究的问题的各种学说,都有成竹在心。在这个基础上,或者与此同时就大量搜集资料,不厌其详,不惧其远,只要能搜集到的,全都搜集。这两件工作做完以后,才努力分析资料,然后作出恰如其分的结论。

5.仍是普通人

学生们从季羡林这里得知,德国学者严谨到要求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不仅要求引文注明页数,而且要注明行数。

当然这样写出来的“华章”大多是小品、随笔、书评、散文之类的作品,而这期间大部头的学术著作,还是利用清晨的那三个多小时,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些教导,使学生从一开始作论文,就努力遵循从内容到形式的学术规范,有时为了核对一个页码,要去图书馆查阅刚刚还掉的书。

不仅在开会时,在上下班的路上,偶尔散步的时候,他也经常在思考问题,打着腹稿。走着路,他会忽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小纸片,记上几句。在等公共汽车时,他也会在小报的空白处写写画画。这些常人不会利用的时间经季羡林这么一利用,回家再稍一加工,便点墨成金,成为脍炙人口的优美华章了。

王邦维从1979年到现在,一直在季羡林身边学习和工作,年纪轻轻,曾经是北京大学东方学系教授,兼任东方学系副主任,现在是北京大学东方学研究院院长、东方文学研究中心主任。

这个秘密被细心的张学书发现了。张学书一直在校部担任领导职务,从北京大学团委书记当到副校长。季羡林1962年搬到13公寓,张学书1963年搬进去,正好住在季羡林楼上,两家做邻居已经三十多年了。他们相处得很好,是睦邻友好的典型。张学书比季羡林小13岁,家里人叫季羡林为季爷爷,叫季夫人为季奶奶,也管季羡林的婶母叫老祖。从季羡林当了副校长之后,他们俩人就常在一起开会。张学书发现,季羡林对长而内容空泛的会议不大感兴趣,但是有时却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一张小纸片,在写着什么,张学书以为他对不感兴趣的会还做笔记,但过几天一篇散文发表了,这才发现他是在开会时“一心二用”,利用这时间的“边角废料”构思文章,先在张纸片上写好了提纲,回到家里,一写一抄,一篇优美的散文便呵呼出来了。

他叫钱文忠,江苏无锡人,1966年生。他从1984年入北大东语系,1989年毕业后,又师从季羡林读硕士学位,1992年毕业。他是季羡林的弟子中惟一一个学士论文、硕士论文都由季羡林指导的,这自然是他的荣耀。

这种事,本来是秘而不宣的,但是时间长了,也就难免泄露了。

在八年求学期间,钱文忠1987—1988年曾在德国汉堡大学印度与西藏文化历史学院留学,其余七年均追随季先生左右,更能贴近季羡林的日常生活,有机会看到季羡林作为人师却又鲜为人知的一面。下面是钱文忠的一次经历:

时间就是生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而且时间是一个常数,对谁都一样,谁每天也不会多出一秒半秒。对我们研究学问的人来说,时间尤其珍贵,更要争分夺秒。但是各人的处境不同,对某一些人来说就有一个怎样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的问题。这个怪名词是我杜撰出来的。时间摸不着看不见,但确实是一个整体,哪里会有什么“边角废料”呢?这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平常我们做工作,如果一整天没有人和事来干扰,你可以从容濡笔,悠然怡然,再佐以龙井一杯,云烟三支,神情宛如神仙,整个时间都是你的,那就根本不存在什么“边角废料”问题。但是有多少人能有这种神仙福气呢?鲁钝如不佞者几十年来就做不到。建国以来,我搞了不知多少社会活动,参加了不知多少会,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来找我,心烦意乱,啼笑皆非。回想十年浩劫期间,我成了“不可接触者”,除了蹲牛棚外,在家里也是门可罗雀。《罗摩衍那》译文八巨册就是那时候的产物。难道为了读书写文章就非变成“不可接触者”或者右派不行吗?浩劫一过,我又是门庭若市,而且参加各种各样的会,终日马不停蹄,我从前读过马雅可夫斯基的《开会迷》和张天翼的《华威先生》,觉得异常可笑,岂意自己现在就成了那一类人物,岂不大可哀哉!但是,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是能够想出办法来的。现在我既然没有完整的时间,就挖空心思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在会前、会后,甚至在会中,构思或动笔写文章。有不少会,讲话空话废话居多,传递的信息量却不大,态度欠端,话风不正,哼哼哈哈,不知所云,又佐之以“这个”、“那个”,间之以“唵”、“啊”,白白浪费精力,效果却是很少。在这时候,我往往只用一个耳朵或半个耳朵去听,就能兜住发言的全部信息量,而把剩下的一个耳朵或一个半耳朵全部关闭,把精力集中到脑海里,构思,写文章。当然,在飞机上,火车上,汽车上,甚至自行车上,特别是在步行的时候,我脑海里更是思考不停。这就是我所说的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积之既久,养成“恶”习,只要在会场一坐,一闻会味,心花怒放,奇思妙想,联翩飞来;“天才火花”,闪烁不停;此时文思如万斛泉涌,在鼓掌声中,一篇短文即可写成,还耽误不了鼓掌。倘多日不开会,则脑海活动,似将停止,“江郎”仿佛“才尽”。此时我反而期望开会了。这真叫做没有法子。

1990年1月31日,先生命我随侍前往燕南园向冯友兰、朱光潜、陈岱孙三老贺年。路上结着薄冰,天气极为寒冷,也已是八十高龄的先生一路上都以平静而深情的语调,赞说着三位老先生的为人治学。先到朱先生处,只有朱夫人奚先生在家,先生身板笔直,坐在旧沙发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贺年;再到冯先生三松堂,只有宗璞和蔡仲德先生在家,……先生身板笔直,坐在旧沙发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贺年;最后到陈先生处,陈先生倒是在家,见先生来访,颇为惊喜,先生仍是身板笔直,坐在旧沙发的角上,恭恭敬敬地贺年。其时两卷本《陈岱孙文集》正好出版,陈先生从内室取出书,题签,起身,半躬着腰,双手把书送给先生,先生也是起身,半躬着腰,双手接过,连声说:“谢谢,谢谢。”冬天柔和的阳光,照着两位先生的白发。

季羡林要写点散文之类的文章,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充分利用时间的“边角废料”了。

钱文忠记得,一次他陪季羡林散步到办公楼前,恰逢裘锡圭先生低着头走在前面,大概是在思考问题。季羡林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裘先生,古文字专家,专家。”说话时翘起大拇指,微微晃动。

自从担任了北京大学副校长之职以后,各种虚实职务相继不期而至,东语系系主任、南亚研究所所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第二届至第五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委员会委员、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兼任着大大小小几十种辞也辞不掉的职务。而且,还因为他作为语言学家、民族学家、作家、翻译家、史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涉猎的范围那么广泛,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语言所、宗教所、文学所、外文所、考古所、历史所、南亚所、亚太所、以及各大学的外国语言文学系,中国语言文学系,都与他的工作有密切的关系,不时地有人向他请教,以至找他的人得挂号,排队,他的时间排得是那么满,远到一年内国内各地开的各种会议,近到一周内校、系两级的各项工作,他都要兼顾到。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只有清晨四点到七点多钟,这三个多小时是属于他的,可以集中搞一点学术研究,其他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全被各种各样的公务和接待工作挤占了。刚刚恢复了的闲不住的习惯——写点什么、思考点什么,被无情地挤占了许多时间,以至白天无法实现。

钱文忠记得,一次一个学者评职称,请季羡林和蒋绍愚写评审意见,表格先送到季羡林处,季羡林写好、封好,让钱文忠送交蒋绍愚。蒋绍愚拆开后,愕然说道:“这可怎么办,季先生怎么这么写?”原来季羡林把自己的意见写在了专家推荐栏的底下一格,逼得蒋绍愚只能把自己的意见签在上面了。

4.忙里偷闲著华章

钱文忠还记得,一天傍晚,他去季羡林家,老师从书房拿出一封信,对他说:“你知道上海有位徐文堪先生吗?他给我寄了一些有关吐火罗研究的资料,有些我没有见过,真是难得。你回上海,替我看看徐先生。”

一个严谨的学者,在严谨地履行着副校长的神圣职责。

钱文忠现在已经是闻名全国的教授,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多次讲座的演讲者,有众多的粉丝了。

这是这位一级教授亲笔记下,准备在校长办公会议上发言用的。他生气地感慨道:“就一个熄灯打铃的问题,讨论了几年还没有解决。”

学生们从季羡林这里感受到的,是大海般宽广的胸怀,泰山般的崇高境界。

有人在他的桌上发现过这样的纸条:“学生开饭时间有十一点一刻,十一点半,十一点三刻三个方案,据学生反映,倘十一点一刻开饭,晚下课晚去就吃不上好菜……”

3.进修生和外国博士

谁让他没有架子呢?别人什么都愿意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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