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燕园春秋(二) (第4/5页)
林彪死后,林彪的一些基本观点本应受到批判,但是,由“四人帮”控制的“批林整风”运动,并没有真正批判林彪,肃清林彪的余毒,而是将批林与批孔结合起来,把矛头进一步指向广大知识分子。
与此同时,东语系的另一个学术权威马坚先生,则被两派竞相批斗,被轮番批斗。在各种各样的批斗会上,马坚先生有时是主要被斗者,有时是“陪斗者”。马坚先生对这些批斗和形形色色的恶作剧,既很认真,又很不认真。对无理指控和不实之词,他必据理力争,严加驳斥,决不委屈迁就,苟且偷安地胡乱招认了事。有人指责他反党、反毛主席,他驳斥说:我拥护共产党,拥护毛主席,我写的文章就是证明,毛主席还说过我们合作得很好,你们为什么要给这种合作抹黑呢?马坚所指合作很好,是胡乔木让季羡林转达给马坚的话:请你转告马坚先生,毛泽东先生认为他那两篇文章《回教徒为什么不吃猪肉?》和《穆罕默德的宝剑》写得很好,增强了汉回两族人民的团结,请你向他表示谢意!这是解放后不久发生的事,马坚先生说出这些,使指责他的人无言可答。对诸如此类的政治问题,马坚先生极为认真,而对他业务第一的指责,他则不那么认真。
1972年,北京市革命委员会科教组提交了一份《关于高等学校试办补习班的报告》,认为北京市十一所学校招收的工农兵学员,文化程度参差不齐,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只占20%,初中程度的占60%,相当于小学程度的占20%,因此,要求市属各高校按照工农兵学员的实际文化程度和专业的不同要求,有重点地为他们补习半年左右的文化基础知识,补习时间不计入学制之内。这之后,教育界也有人提出:当时教育质量过低,“工农兵学员不像大学生”,教育革命是“乱、糟、低”,把“两个估计”看做是压在知识分子身上的包袱,是林彪极“左”路线的产物。
那时,“黑帮分子”和牛鬼蛇神们都蹲在烈日下拔草,随时准备接受群众的质询和批斗。我作为一个摘帽右派,被认为是没有多大“政治油水”的死老虎,因而被编入“一类劳改队”,在北大附小抬土。那天收工后,我从东门进来,走到湖畔水塔边,正好迎面撞上一群红卫兵敲锣打鼓,喊着口号,押着两个“黑帮分子”游街,走在后面的是周一良教授,走在前面的就是先生!他们俩人都是胸前挂着“牌子”,背上扣着一口食堂煮饭用的中号生铁锅,用细绳子套在脖子上,勒出深深的血印。红卫兵们推推搡搡,高呼着“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的最高指示,这是最高统帅对北京大学所作的结论。一些著名的科学家和学者,其实与政治并无牵连,仅仅因为他们有影响,就被当做“王八”或“神灵”揪了出来,那背上的黑锅就是“王八”的象征。先生吃力地向前走着,一缕血红的残阳斜抹在他汗涔涔的脸上。我陡然与先生的目光相遇,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依然清澈,依然明亮,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只有无边无际的仁爱和悲悯,凝视着那些虐待他的、无知的年轻人!此情此景和先生的眼神深深铭刻在我心里,时时警醒我以更宽厚更仁爱的襟怀处事待人。
这些正确意见被“四人帮”指斥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复辟”、“回潮”,是“认识模糊”、“思想混乱”,是“攻击”教育革命,因此要求继续批判林彪的极右。
据乐黛云教授回忆,在1968年仲夏一个十分炎热的下午,她亲眼看到过季羡林被游斗的场面。
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是张铁生的一份“白卷”所掀起的一场大风浪。
这之后,季羡林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多次被揪斗,受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身污辱和攻击。
张铁生原为辽宁省兴城县白塔公社下乡知识青年、生产队队长。在1973年春天,辽宁省高等学校入学文化考核时,物理化学为一张试卷,他不会做题,便在试卷背面写了一封信,说为了实现自幼上大学的理想,希望各级领导在这次入学考试中,能对他这个小队长加以照顾,实际希望对他“开后门”。
也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季羡林也上了“牛劲”,虽然他属“猪”,不属“牛”,却有了“牛脾气”。他经过长期反复的考虑与观察,抱住“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决心,“自己跳了出来”,也参加了那个反“老佛爷”的组织。东语系的两派分别是“公社红九团”和“井冈山兵团红九纵”,这是因为东语系在北大的排列序号是“九”,便有了“九团”、“九纵”之名。这一来不打紧,一下子成了“老佛爷”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真是自投罗网。
此事本属违法行为,因为早在1972年5月1日,中共中央就发出了《关于杜绝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中“走后门”现象的通知》,批评了各地的“走后门”现象。张铁生此信用意显然是希望“走后门”,本应查处,但身为中共辽宁省委书记的毛远新却将原信作了删改,指令《辽宁日报》加按语发表,按语说:张铁生“物理化学这门课的考试,似乎交了‘白卷’,然而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交了一份颇有见解,发人深省的答卷”。从此,《人民日报》、《红旗》、《文汇报》、《教育革命通讯》等报刊,相继发表文章和评论,把必须的文化考核说成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是对教育革命的反动”,这样,在全国范围内,由“四人帮”煽起了一股彻底否定文化学习的歪风,树立起一个“闹而优则仕”的坏典型。张铁生进了铁岭农学院,担任了学院的领导职务,入了党,当上了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
一次,北大的两大派在大饭厅(即今天的大讲堂)中举行公开辩论,两派头头都坐在主席台上。周培源先生也俨然坐在那里,而且还发了言。周先生岁数最大,地位最高,以一个白发盈巅的老人,同一群后生坐在一起,颇有点滑稽像,但季羡林心里却充满了敬意。
这之后,闹开了考大学教授的丑剧。一大批老教授被强行推进考场,接受由“四人帮”派人拟定的专治老教授、出老教授洋相的题,从此,老教授们便成了“韭菜麦苗不分”,什么也不懂的“白卷”教授。
为了与“老佛爷”作对,周培源先生干脆参加了对立面“井冈山”,并成为其领导成员。
在“四人帮”掀起的一阵阵喧闹声中,迟群和毛远新把这场闹剧推向新的高峰。迟群叫嚷:要坚决批判因循守旧,要打破那些老规矩,对文化大革命前的大学毕业生,做了一个结论:这些学生“基本上是对社会主义经济基础起了破坏作用”。毛远新则让新的大学生“光懂得农村两条路线斗争不行,还得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并对最神圣的教育殿堂高等学府,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大学就是大家来学。”
有一件事是出乎季羡林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内,那就是著名物理学家周培源先生挺身而出,与“老佛爷”作对了。季羡林在这之前对周培源先生并无太多了解,只不过,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从别人对他的评论中,季羡林渐渐发现,周先生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骨气,很有正义感,能明辨大是大非的人,一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人。
就这样,在“四人帮”横行时期,“大学”的范围,扩大到“大家”都来学,全国都是“大学”了,而文化沙漠也就扩大到全国了。
也是事有凑巧,有了一个偶然的机遇。
这一段时间,真是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文化教育上最不堪忍受的不幸!
在工作组没被赶跑之前,季羡林是被划在“临界线”上的,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工作组被赶跑,他本也可以逍遥自在下去的。但他是一个颇爱打抱不平的人,虽然做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程度,有时候也抑制不住自己,惹点小乱子。对这位“老佛爷”的所作所为,他觉得不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虽然其实他并不真知道什么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只觉得她对群众的态度不对头,于是,便有点“蠢蠢欲动”了。
3.二月兰笑对春风的启示
从北大的具体情况看,新北大公社的头头是聂元梓,人们给她起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外号“老佛爷”,隐喻她手段之毒辣可与慈禧太后相媲美。她本是1938年入党的老干部,1964年来北大工作,社教运动中就与陆平作对,但失败很惨,文革中她有了权力,又打出江青的旗号,横行霸道,炙手可热。她掌握了全校的行政财政大权,迫害异己,一手遮天。在社教中,季羡林就与此人打过交道,深知此人不学无术,语无伦次,却又心狠手辣。
腊月三十,饺子没有吃上,在延庆的北大师生们接到命令,坐上汽车赶回了北京。到了北京,已是正月初一凌晨了,而公历则是1970年2月6日。
就在聂元梓等人在“四人帮”的唆使之下,篡夺了北大领导权之后不久,北大的“群众组织”分裂成两大派,与整个北京市的“群众组织”相对应,一个是“天派”,一个是“地派”。天派是“新北大公社”,地派是“井冈山”。从整个运动过程来看,两个组织都搞打、砸、抢,都乱抓无辜,都压迫真正的群众。所以这两个组织是真正的难兄难弟,枣木球一对,无法评论其是非优劣,但又互相指责对方为“保守派”,两派之间互相攻击,斗争逐步升级。
季羡林也随大队人马回到了燕园。
情形虽然不妙,但如果季羡林能沉住气,稳住步子,还是有可能“蒙混过关”的。但季羡林偏偏有着山东人的耿直性格,有不平他就想鸣,而这是很危险的,在无法无天的日子里,这意味着什么,会遭到什么样的迫害,是季羡林始料不及的,也是怎样估计都不会想到的。
回到燕园,季羡林仿佛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为人们所深深喜爱的花草树木,再也不能见到了。他是多么怀念这些美好的花木啊!他真希望有灵魂,如果花木也有灵魂的话,这灵魂就决不会离开本是美丽的燕园。在月白风清之夜,它们会流连于未名湖畔的湖光塔影之中,如果这些灵魂能回忆,那么它们回忆的丝缕无疑会挂在未名湖上空。季羡林面对着燕园的惨象,就像面对一只本来是美丽的孔雀,突然间羽毛全部脱落,变成了一只丑小鸭。他只得叹息自己不是活神仙,起死无方,回生乏术。它们消逝了,永远消逝了。他想到了一句戏词:“要相会,除非是梦里团圆。”
4.自投罗网
但是,有一种花居然逃过“四人帮”的魔掌,存活下来了。这种花叫“二月兰”。
到这时,季羡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危险性,真正感到情形不妙。
这是一种常见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间。二月兰是其俗名,本名叫“蒠菜”,又名“菲”,《植物名实图考》中称为“诸葛菜”,属十字花科,一年生草本,叶子呈羽状分裂,初夏开花,角果四棱柱形,其叶子可食,种子榨油也可食用。
年幼无知的“革命小将”们,受到“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最高指示的蛊惑,他们把几千年来形成的尊师重道优良传统一扫而光,开始向自己的恩师们开刀了。恩师们一个个或者成为反动学术权威,或者成为“黑帮分子”。季羡林是双重身份,既是“反动学术权威”,又是党员系主任,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范畴,这就使他毫无疑义地成为“黑帮分子”,在数目不小的北大“黑帮分子”中,虽然属于年轻的,但份量却是重的。
这本是一种不起眼的小植物,季羡林在燕园住了那么多年,起初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小花,名花名木多的是,足够他欣赏的。
我当时的政治觉悟是非常低的,我是拥护“文化大革命”的,即使是这样,当我看到这一份大字报的时候,我心里真是觉得十分别扭,仿佛吃了一肚子苍蝇似的,直想作呕。为什么最美好的季节春天竟成了资本主义的象征呢?我那一篇短文的“罪状”还不仅仅是这一点。我里面提到学生的晨读。在“英雄们”的词汇中,这叫做“业务挂帅”、“智育第一”,这是地地道道的“修正主义”。这也完全不能理解,学校之所以要开办,就是让人们来念书,来研究,在学校里为什么一提倡念书就成了修正主义呢?我站在那里看大字报,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地“哼”了一声。然而就是这发生在十分之一秒钟内的一“哼”,也没有逃过“革命小将”的注意,他们给我记下了一笔账,把这一“哼”转变为继续批判我的弹药。
在大批修正主义的年月里,歪风狂吹,北大师生常被命令出来打扫卫生。每次打扫卫生,13公寓的居民都被召唤出来拔草,不是“绿化”,而是“黄化”,为此,季羡林每次都在心中暗恨楼西的这片小山上野草之多。
有一天,季羡林去看大字报。突然间,他看到一张批判他的大字报,这是矛头针对他的第一张大字报,但是内容却是意想不到的,就是批判他歌颂春天的散文《春满燕园》的。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季羡林至今仍感到不寒而栗!
拔来拔去,二月兰却并没有被拔光。
这样,季羡林从南口北大社教基地回到北大之后,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季羡林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注意小土山上的二月兰。二月兰开花大概也有小年大年之分,小年时,小山前后稀疏地开上那么几片,大年时,山前山后开成一大片,仿佛发了狂。二月兰这一发狂、发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大千世界,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这时,季羡林眼光所到之处,无不有二月兰在: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真的变成紫色的了。他在慨叹二月兰的神奇。
春天是万物萌生的时期,喜欢而且歌颂春天是人类正常的感情,现在却视“春天”为蛇蝎,可见这一场“革命”违背人情,扰乱天理到了什么程度!谁要是歌颂春天,谁就是歌颂资本主义。谁要是希望春光常在,谁就是想搞资本主义复辟。我不但歌颂了春天,而且还要“春满燕园”,还要春光永在,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十恶不赦。
东坡的词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是花们好像是没有什么悲欢离合,应该开时,它们就开;该消失时,它们就消失。它们是“纵浪大化中”,一切顺其自然,自己无所谓悲与喜。我的二月兰就是这个样子。
就在这样的时候,奇怪的逻辑出现了,不知道是哪一个“天才”,实际上应该说是绝大的蠢才,发明了这种逻辑:只要是“春”字,代表的肯定就是资本主义。而季羡林写过《春满燕园》的著名散文,就被非常合乎“逻辑”地上纲上线为资本主义的毒草。
然而,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这真是多此一举,然而没有法子。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泪眼问花花不语”,花当然“不语”了,如果花真“语”起来,岂不吓坏了人!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欢挂到了二月兰上。
到后来,“文化大革命”逐渐“深入”,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悲剧不断在“文化革命”中升级,不少的一部分人,理智完全丧失,荒谬绝伦的思想方式和逻辑推理主宰了一切。中国历史上最糟糕的深文周纳、断章取义、造谣污蔑、罗织诬罔的刀笔吏习气,成了正统。正像古人所说,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看着眼前的弱小生命在蔓延、扩大,季羡林想起了自己的命运,也正是在初夏二月兰开花之时,自己被管制劳动改造,日子实在非常难过。他知道,正义是在自己手中,可是是非颠倒,人妖难分,连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起而反对自己,他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一腔义愤,满腹委屈,毫无人生之趣。而二月兰却是不屈不挠地抗争着,世事沧桑,一切如浮云。他也想学二月兰,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办不到。他在这段时间内,是“不可接触者”,几年间没收到一封信,很少有人敢同他打招呼,感到自己虽处人世,实为异类。他看到,就是在砖瓦缝里,二月兰也依然在开放,怡然自得,笑对春风,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季羡林从6月4日回校之后,在有过一段观察之后,知道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批资产阶级当权派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没想到知识分子的春天刚来到就逝去,春天再也不可能永恒了。这次运动又是对准知识分子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自己自然也在被批之列。他当时虽然不敢以“学术权威”自命,但是,说自己是资产阶级,他确实心悦诚服,毫无怨言。因为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因此,尽管运动来势迅猛,但他并没有费多大力量就通过了。
他问这二月兰,到底应该如何面对人生?怎样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3.情形不妙
二月兰沉默不语,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
但愿这样的历史不再重演!
是的,二月兰怎么会回答呢?这弱小的植物只是一种生命,她没有思维,没有意识,没有语言表达能力,怎么会回答呢?
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领导中国人民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伟大领袖,没想到自己在战略上大错特错了。顷刻瓦解的,并不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堡垒,而是道德斯文。北京大学作为堂堂的全国最高学府,本应是最文明、最讲道德、最讲礼义廉耻的文化圣地,但文革一来,斯文全部丧失,野蛮代替了文明,粗暴代替了善良,兽性代替了人性,流氓作风代替了学生的书卷气,残酷无情代替了人道主义。这一切,使那些当时年幼无知只知盲从的学子们,每每想起,就会汗毛直竖,一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些亏心事,脸上会一阵阵发红。
二月兰不会回答,但是她会万朵怒放,笑对春风。这已经是作出了回答,二月兰笑对春风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启示,那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要找回失掉的笑,要恢复中断了几年的“闲不住的习惯”,思考点什么,写点什么。
毛泽东本人对这一阶段的文化革命群众性的过激行动,是满意的。他在给江青的一封信中,说“现在的任务是要在全党全国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认真的演习。有些地区(例如北京市),根深蒂固,一朝覆亡。有些机关(例如北大、清华),盘根错节,顷刻瓦解。凡是右派越嚣张的地方,他们失败就越惨,左派就越起劲。”
这时,他嘴里往往低声念着雪莱的诗:
他两次被抄家。第一次,马坚没有思想准备,正在书房里埋头翻译《阿拉伯通史》一书,他看到进来一些学生,还以为他们是来问功课的,就很客气地请他们坐下。当他们大喝一声,勒令他交出“黑材料”,交代“黑关系”时,才知道事情严重了,但他临危不惧,反而很冷静。他讲他没有“黑材料”,只有些学术著作和参考书,都在书架上;也没有“黑关系”,与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系都是公开的,摆在桌面上,挂在墙壁上,谁都看得见的。作为“战利品”,他们抄走了一批翻译手稿、资料和银行存折。他们看到存折上存款很少,很快就还回来,部分手稿和资料一直到运动后期才归还。但是,《悬诗》和《阿拉伯文学史纲》的部分译稿,以及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文件汇编和纪念册(包括许多珍贵的资料和图片),已无法追回。抄家之后,就是挂着“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游斗,接着是大大小小的批斗会,有系一级、室一级的批斗会,甚至一个班级、一个宿舍也召开批斗会。
既然冬天到了,
真是无独有偶,东语系马坚先生首当其冲,受到猛烈的冲击:
春天还会远吗?
在哲学系,有一天教师们正在开会学习,忽然有一支由学生和青年教师组成的队伍,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走进来,大喝一声:“你们全给我站起来!竖起你们的狗耳朵,听我讲话!我们是红卫兵,任务是革你们的命。”
4.恢复“闲不住”的习惯
在北京大学,工作组灰溜溜地被赶走了,聂元梓成为校革委会主任,掌握了北大的领导权。这时,北京大学极力推行极左路线,实行法西斯专政,搞“上揪下扫”,领导干部是“黑帮分子”,要“上揪”;老教师是“反动学术权威”,要“下扫”。揪斗、游街、劳改、关押、殴打、抄家、“坐喷气式飞机”、挂牌子、戴高帽子,以及私设公堂、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都无所不用其极,干部、教师受到疯狂迫害。
二月兰笑对春风,使季羡林看到了希望。
1966年7月下旬,毛泽东听信陈伯达、江青、康生等人的汇报,说工作组起坏作用,阻碍运动,一不会批,二不会改,要统统驱逐之。这一次,刘少奇等人成为明显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总后台,而所谓群众运动,不再有任何条条框框限制。根据林彪的理论,群众运动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天然都是合理的。这样,工作组时期尚有的法制因素,便荡然无存了。法制社会一去不复返,全国陷入一片无法无天的混乱之中。
原先,在最难熬的年月,包括在延庆农村时,季羡林的希望确实不多,他常常想:自己这一生算是玩完了,将来到一个农村,或是一个什么地方,去劳动改造,以了此一生吧!对于自己的国家,他没有完全绝望,他眼前还有点光明,他痴心妄想,觉得这样一个民族绝不会就这样堕落下去。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觉得“玩完”了,而是要振作起来。
刘少奇代表党中央,认为“北大工作组处理乱斗现象的办法,是正确的、及时的。各单位如发生这种现象,都可以参照北大的办法处理。”全国仿照执行之后,乱批乱斗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但运动也就不像初期那样轰轰烈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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